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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烙印
庄明绥用无尽的温柔与占有,细致地包裹着长生,仿佛要将他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也将那些不堪的过往彻底隔绝在外。
长生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极致甜蜜里,仿佛之前所有的苦难,都只是为了铺垫此刻的圆满。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未来,甚至开始想,等庄明绥不那么忙的时候,可以一起去江南看看,看看戏文里唱的那个烟雨如酥的地方。
一天夜里,长生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却是空的。
他心中慌,披衣下床,循着书房隐约的灯光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庄明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废物!”
“连个人都看不住?让他吐点东西再死!”
“赵家那边……哼,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给我盯死了,一根骨头都别想完整地离开……”
那语气里的阴毒与狠戾,是长生从未亲眼见过的。
他站在门外,手脚冰凉。
他知道庄明绥在为他报仇,在用他的方式清理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可亲耳听到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还是让他感到心悸。
正当他心神不宁之际,书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拉开,庄明绥站在门口,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戾气,但在看到长生的瞬间,那戾气便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长生?怎么起来了?”
“做噩梦了?”他快步上前,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掌心,语气是全然不同的担忧和温柔。
谢长生摇了摇头,靠进他怀里,低声说:“没有,就是醒了没看到你。”
庄明绥紧紧抱住他。
“没事了,我在,一直都在。”
“长生,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那些年,我只有想着你,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才没彻底烂在庄家那个泥潭里。”
“长生……我一直在。”
苦尽甘来?
或许吧。
但这甘里,早已掺杂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滋味,他们之间的爱,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纯粹明净。
变化是悄然发生的。
起初,只是庄明绥婉拒长生想出门逛逛的提议,理由是“外面不太平,你身子刚好,我不放心。”
后来,公馆里的电话被移走,报纸也不再送到长生手上。
庄明绥温柔地解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看了徒增烦恼,别去想,不如我念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给你听。”
长生并非毫无察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但他选择沉默。
他太渴望这份安宁,太贪恋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他告诉自己,明绥只是太害怕失去,只是经历太多,变得格外谨慎。
他愿意配合,愿意待在这个美丽的笼子里,做他唯一的光。
直到那天,谢长生染风寒,咳嗽不止。
医生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水,带若有若无的甜味,喝下后,确实睡得沉,连那些纠缠他许久的噩梦都似乎远去。
渐渐的,那药成了每日必需。
不喝,便会心慌气短。
莫名的焦躁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而庄明绥总是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端着那杯安神药哄着他喝下。
所有的烦躁都会平息,世界会重新变得柔软安全,只剩下怀抱是真实的。
长生开始依赖那药,也愈发依赖庄明绥。
他的清醒时刻在减少,思绪常常像是蒙着雾。
偶尔雾散时,他会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被某种东西蚕食。
他正变得越来越温顺,越来越离不开这间公馆,离不开庄明绥。
“长生,给我唱一段吧,就唱补恨。”
谢长生被拥在窗边的软榻上,话都说不完整。
“不要了……”
“你唱……我想听……”
“求求你了……心肝……”
庄明绥的下颌轻抵着他的发顶,语气里带着奇异的渴求。
“只为他一点精诚……因此上,鉴他衷愫,许续鸾胶……”
“……并非是噙住了一点痴情,竟装裱做锦片前程……”
谢长生他唱着补恨。
唱着重圆。
恍惚间,也以为自己和金川师兄,真的能弥补当年的遗憾,缝合分离的伤口。
将这破碎的前程,重新装裱出锦绣模样。
庄明绥静静地听着,眼神迷离,仿佛沉浸在这用戏文编织出的幻梦里。
他会将长生搂得更紧,在他唱到“许续鸾胶”时,轻轻吻他的鬓角。
“长生,我们这就是在补恨,在重续情缘……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
那是一个午后,长生因前夜药量稍减,比平日清醒些。
他想找一本之前看过的游记,记得是放在书房靠窗的那个书架下层。
谢长生走进书房,庄明绥不在。
他蹲下身翻找,却不小心碰落了几本厚重的洋文书。
书散落在地,滑出张薄薄的纸。
那是张药物的成分分析单,上面清晰地列着几种学名,旁边还有手写的注释。
原来不是安神,是禁锢,是驯化。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
庄明绥走进来,看到他蹲在地上,以及散落的书籍和那张单子,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快步上前,想要扶起长生,语气依旧温柔:“怎么到书房来了?”
“要找什么跟我说就好。”
长生猛地甩开他的手。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张单子:“这……这是什么?”
明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庄明绥的眼底掠过慌乱,但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长生,我只是不想你再受苦,不想你再离开我。”
“外面太危险,你待在这里,有我护着,不好吗?”
“护着我?”长生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用这种药……把我变成离不开你的傀儡……这就是你的爱护?”
他踉跄着后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偏执。
什么补恨,什么重圆,全是假的!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情缘再续,而是一场彻头彻尾,扭曲的占有!
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彻底撕碎,公馆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
长生拒绝再喝安神药,剧烈的戒断反应让他痛苦不堪。
冷汗打透衣衫,身体蜷缩着,像离水的虾。
庄明绥守在他身边,眼神里充满痛苦和近乎疯狂的固执。
他试图强行喂药,被长生拼尽全力推开。
“别碰我!”长生的声音嘶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厌恶。
庄明绥被那眼神刺痛,动作僵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
几天后,当长生好不容易熬过最难受的阶段,身体虚弱地靠在床上时,庄明绥又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支小巧,带着精致花纹的铜管和一小盒特制的墨。
“长生,”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走丢了。”
长生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烙印!
他要给他打上烙印。
“庄明绥!你疯了!”他挣扎着想躲,却被庄明绥轻易地按住。
铜管在酒精灯上灼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庄明绥的眼神专注而狂热,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当滚烫的铜管即将烙上长生肩后肌肤的那一刻,长生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
庄明绥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长生紧闭双眼,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触动。
但那股想要彻底占有,确保他永不消失的疯狂念头,很快压倒这丝迟疑。
伴随着皮肉烧灼的焦糊味,长生猛地咬住了唇,尝到血腥味,没有叫出声。
自那以后,长生变得异常安静。
他不吵不闹,不再试图反抗,甚至重新开始唱戏。
只是那眼神,再也找不到丝毫暖意,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庄明绥似乎很满意这种平静。
他依旧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比以前更加纵容。
仿佛那个烙印,彻底消除他所有的不安,让他可以安心地享受这份完全掌控下的情。
世界开始融化。
墙壁上繁复的欧式印花如同浸水的彩墨,缓缓流淌下来,在地板上氤氲成模糊而绚烂的色块。
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不再折射刺目的光,而是化作千万颗悬浮,温柔闪烁的星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甜香,比庭院里所有的玫瑰加起来还要馥郁。
钻进鼻腔,直抵天灵。
带来轻飘飘。
脱离躯壳的眩晕感。
谢长生靠在柔软的丝绒躺椅里,身上穿着庄明绥今早亲自为他换上的月白软绸寝衣,料子滑得像第二层皮肤。
他觉得热,又觉得冷。
指尖微微发麻,视线里的景物都在微微扭曲摇晃,仿佛隔着波动的水纹。
“……金川……师兄?”
他喃喃着,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软糯和依赖。
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那片流淌的色彩中走来,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张脸,那眉眼,分明就是他记忆里,戏班后院那个沉默而温柔的武生,杜金川。
“嗯,我在。”
那人应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令人心安的笑意。
他在躺椅边坐下,伸手抚上长生的脸颊,指腹温热干燥。
长生像只被顺毛的猫,满足地喟叹,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那只宽厚的手掌。
所有的清醒,都在那甜香的侵蚀和这熟悉的触碰下,土崩瓦解,消散无踪。
“师兄,我今天……没偷懒,练了功……”
谢长生嘟囔着,眼神迷离,仿佛真的回到那个需要每日刻苦练功的戏班岁月。
“我知道,玉青最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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