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底线
昏黄的灯火在两人之间摇曳,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如同两个互不相让的灵魂。
“我们可以签契约,把所有条款都写清楚。”杨静煦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恳求,“限制他们的权力,保护我们的利益,这样总可以了吧?”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契约不过是一张废纸。裴雁在洛阳根基深厚,真要翻脸,我们根本无力反抗。”
“那你说怎么办?”杨静煦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我第一次跟人打交道,不知道怎么找商户合作,不知道怎么拓展销路,不知道怎么攒钱盖房子……裴雁把一切都摆在我面前,我除了接受,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茫然。十年的囚禁生活,让她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对生存法则一无所知。改造织坊,全靠一腔热血和赵刃儿的庇护,如今面对裴雁抛出的诱惑,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知道该如何放手。
“有!”赵刃儿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可以找其他小商户联合,大家抱团取暖。我们也可以先从洛阳周边的县城开始铺货,一步步打开销路。我们还可以自己动手盖简易的房屋,先解决工匠的住宿问题,就算简陋,也是我们自己的。”
“那些都太遥远了!”杨静煦摇着头,眼中满是无措,“联合商户,谁愿意跟我们这个没根基的小织坊合作?拓展销路,我们连县城的路都不认识,怎么铺货?盖房子,需要钱,需要人力,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遥远也比跌入深渊强!”赵刃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量,即使生气也不想吓到她,“至少我们能保住织坊,保住自主权,保住所有人的安稳。就算慢,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实。”
“安稳?乱世之中,哪里有真正的安稳?”杨静煦反驳道,“我被关在宫里时,以为那就是安稳,可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现在我知道,只有变得强大,才能真正安稳!”
“强大不是依附他人!是靠自己!”
“靠自己太慢了!”
“慢也踏实!”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房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油灯的火苗似乎都在跟着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卷着沙尘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激烈的争吵伴奏。
杨静煦感到一阵无力,她知道赵刃儿是为了织坊好,也为了她好。可她心中的那份急切,那份想尽快证明自己、尽快帮助更多人的执念,让她无法轻易放弃裴雁抛出的橄榄枝。
她看着桌上罗列的条件,每一条都精准地戳中了织坊的痛点,也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一种可以帮助更多人的可能和力量。
“我只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我怕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做这些事了。我怕自己还是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赵刃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心疼。
她知道杨静煦的纯粹,知道她心中的抱负。十余年的囚禁,让她对外面的世界既充满好奇,又带着一丝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可乱世之中,纯粹往往会成为别人利用的弱点。
“我不是不让你帮人。”赵刃儿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只是怕你被裴雁的话语迷惑,忘了背后的风险。我们可以帮人,但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更不能把跟着我们的人都搭进去。”
“我知道有风险。”杨静煦吸了吸鼻子,“可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不是吗?如果我们连尝试都不敢,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尝试也要有底线,要有退路。”赵刃儿看着她,“裴雁的条件,看似给了我们很多,实则断了我们所有的退路。一旦答应,我们就成了裴雁的附庸,再也身不由己了。”
账房内的争吵渐渐平息,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油灯的光芒依旧昏黄,映照着两人疲惫的脸庞,墙上的影子却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在共同抵御着未知的风雨。
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淡淡的晨光透过窗户洒进织坊,驱散了些许夜色的寒意。杨静煦从房间走出来,眼下带着浅浅的青色。
她径直走向厨房。厨房里,灶火早已熄灭。杨静煦挽起衣袖,添柴、生火、淘米,动作熟练而有条不紊。她往锅里加了几颗红枣和少许冰糖,小火慢慢熬煮着黍粥,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香甜的气息。
粥熬好时,天已经亮了大半。杨静煦盛了一碗温热的黍粥,端在手里,走向赵刃儿的房间。她的步伐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对方的休息。
来到房门口,她轻轻敲了敲门,声音轻柔:“阿刃,你醒了吗?”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门被打开了。赵刃儿站在门内,眼底同样带着血丝,显然也一夜未眠。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黑色圆领衫,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束在脑后,神色依旧带着一丝疲惫,却比昨晚柔和了许多。
看到杨静煦手中的粥碗,赵刃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还没吃早饭吧?”杨静煦将粥碗递到她手中,声音带着一丝歉意,“昨晚,我不该那么冲动,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
赵刃儿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底,驱散了一夜的寒意。她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黍粥,红枣浮在表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赵刃儿看着杨静煦冻得泛红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和自责,她本该是一位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如今却在这样一座简陋的织坊里,在针锋相对的争吵过后,熟练地使用炉火做饭。
她沉默地喝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让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我,不该对你着急。”
杨静煦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我知道你是为了织坊,为了大家,也为了我。”她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下,“其实你说的那些风险,我也想过,只是,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有些急于求成。”
“我明白你的心意。”赵刃儿坐在她对面,慢慢喝着粥,“想帮更多人,让织工们过上好日子,这没有错。但我们不能因为心急,就忽略了背后的危险。我们如果行差踏错,便不是在帮她们,而是在害她们。”
“你说得对,我不该只看到好处,忽略了风险。”杨静煦点点头,神色诚恳,“那我们……先不忙着答应裴雁,也不直接拒绝。”
“你的意思是?”赵刃儿抬眼看向她。
“她给了我们三日时间,”杨静煦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趁这段时间,让四娘去打探一下裴雁的底细,看看他们过往的合作模式,是不是真的像你担心的那样。同时,我们也好好梳理一下织坊的账目,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出路,就算不接受裴雁的注资,我们能不能慢慢改善现状。”
赵刃儿闻言,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四娘心思缜密,办事可靠,让她去打探再合适不过。至于织坊的账目,我们可以一起核算,慢慢积累资金。”
“嗯。”杨静煦重重地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昨晚的争吵虽然激烈,却让她冷静了许多,也让她更加清楚了自己的底线和方向。
“等打探清楚了,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和裴雁谈判。”赵刃儿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如果真要谈判,我们得把丑话说在前面。”
赵刃儿放下粥碗,指尖轻轻覆在杨静煦放在桌沿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却意外地温和,“配方与染技的核心保密条款必须写死,裴雁不能插手织坊内部事,流民安置点的运营权得握在我们手里,每一笔注资的用途都要明明白白公示,少一条都不行。”
杨静煦的指尖微微一颤,抬头望进她眼底。昨夜那份剑拔弩张的锐利已然褪去,只剩下藏在眉峰里的关切,像冬夜炉火旁的微光,暖得让人安心。她不自觉地回握住那只手,低声道:“我听你的。这些条款我会一条条写进契约草稿,逐字逐句推敲,绝不给裴雁留半分钻空子的余地。”
“还有后路要留。”赵刃儿的声音放得更柔,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让谢二娘把染技的关键步骤拆得再细些,核心配比只你我和她三人知晓。账房做两份账本,明账对账,暗账记真实收支,就算日后有变故,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杨静煦点点头,鼻尖忽然有些发酸。昨夜争吵时的委屈与急切还萦绕在心头,可此刻赵刃儿的温柔,却像温水漫过礁石,渐渐抚平了所有棱角。她轻声道:“其实你明明可以说织坊是你的产业,不让我插手就是了,却还要劝我这么多……”
“因为这也是你的心血。”赵刃儿打断她,眼底带着一丝愧疚和心疼,“你刚从囚笼里出来,心里却装着那么多要帮人的念头,你只是心急,并没有坏心。织坊能有今日的光景,靠的是你不是我。”
杨静煦望着她眼底的暖意,唇角慢慢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晨光落在她脸上,一场深夜争执终以温柔和解落幕,两人敲定“暂缓回应、打探底细、留存后路”的共识,既未冲动接受裴雁条件,也未彻底断绝合作可能。
杨静煦压下急于济民的迫切,多了份审慎。赵刃儿收起锐利锋芒,藏起满心护佑,彼此的信任与默契在晨光中愈发笃定,共同为织坊的前路筑牢根基。
杨静煦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我们一步步来,慢一点没关系,只要守住织坊,守住这些跟着我们的人,就不算输。”
“嗯,慢一点也没关系。”赵刃儿的唇角也跟着弯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软,“有我在,我会帮你的。”
窗外的喧闹渐渐清晰起来,织工们起身活动的声响,器物碰撞的轻响,混着晨光一同涌进屋内,驱散了一夜的沉寂。杨静煦站起身,转身时被赵刃儿轻轻拉住手腕。
“粥还温着,再喝两口。”赵刃儿拿起桌上的粥碗递到她手里,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昨夜没合眼吧,别再饿坏了肚子。”
杨静煦接过粥碗,低头喝了一口,甜暖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熨帖得让人鼻尖发暖。她抬眼看向赵刃儿,眼底满是依赖与笑意:“我去写章程草稿,等你忙完,我们一起核对。”
“好。”赵刃儿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素色裙角在晨光中轻轻摇曳,像一株迎着风生长的韧草。
她握紧了衣襟中的匕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却又比昨夜多了几分柔和。
无论前路有多难,她都会护着这个满心纯粹的人,护着她们共同的织坊,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