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曰

　　苏牧搭乘上午的航班飞抵大连，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淮汐市了。飞机轰鸣着降落，他打车前往狄宸下榻的酒店，自己也在那里订了一间高级大床房。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不算特别宽敞但布置精致的空间，一晚三千多的价格让他暗自咂舌。

　　“啧，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他低声感叹了一句，放下简单的行李，给狄宸发了条信息：「狄总，我到酒店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手机屏幕亮起：「好，哪个房间？」

　　苏牧回复：「3203。」

　　狄宸的回信很快：「知道了，自己吃饭。」

　　「好的。」苏牧收起手机。他在飞机上用过餐，并不觉得饿，便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赶画稿。狄宸这次临时叫他过来，打乱了他原本计划寻找暑假画室兼职的安排。但转念一想，不久前几位主任专家特意为母亲和妹妹进行了会诊，用的也都是最好的药物，画室兼职的得失似乎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沉浸在工作中，时间过得飞快。等苏牧再次抬起头，窗外的天色已然染上黄昏的色彩。他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走到落地窗前，远处的大海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海浪一层层涌向岸边。此情此景，让他心中莫名触动，不禁低吟：“斜阳铺水半江红，归鸟入林暮色浓。”虽是借景抒怀，却也应了眼前这海天相接的辽阔与淡淡的寂寥。

　　看了眼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半，狄宸那边依旧没有消息。苏牧决定不再等待，考虑到方便，他直接叫了客房送餐服务。

　　用过晚餐，他又画了一会儿稿子，直到晚上七点多。感觉有些疲惫，他想着先洗个澡放松一下。看到房间里那个宽大的浴缸，他改变了主意，放水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刚泡完澡，门铃突然响了。苏牧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会是谁？毕竟按照惯例，都是狄宸传唤他去房间。他带着疑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就是狄宸本人。

　　“狄总。”苏牧有些意外地唤了一声。

　　狄宸径直走进房间，语气带着一丝处理完事务后的松弛，又有点随口的抱怨：“你来得还挺早。那边的人太能聊了，扯了半天。”他边说边走到桌前，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着，显得有些渴。“一下午都在酒店？”

　　苏牧关上门，跟了过去：“嗯，没出去。”

　　“这周围都是商场，没去逛逛？”狄宸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松了松领带，那姿态不像高高在上的金主，反倒像是熟络的朋友在闲话家常。

　　“没什么想买的，而且手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苏牧解释道。

　　“工作？”狄宸挑眉，似乎有点好奇。

　　“嗯，接了一些漫画的稿子。”苏牧如实相告。

　　狄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作为“金主”，他对于苏牧有自己的工作和收入来源，似乎并不介意，甚至表现出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这种宽容，让苏牧越发觉得狄宸这人其实不错，心底不由得掠过一丝好奇，他之前那些情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呢？

　　这股好奇心促使他脱口问道：“狄总，能问问您……和上一位是为什么分手的吗？”

　　“上一个啊……”狄宸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向后靠去，似乎真的在回忆。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和荒谬的意味：“他住在我公司附近。有天中午我过去，他跟我聊天说他开车走错了道，遇到了交警，那交警说只要他把微信给他，就可以不罚款。”

　　“然后他给了？”苏牧的八卦之心被勾了起来，凑近了些。

　　“给了。那时候，他家里人都知道我的存在，我还和他父母、哥哥一起吃过饭。当时他说想买套房，差不多也看好了，我已经准备给他付款了。”

　　“后来呢？”苏牧追问道。

　　“我就让他把那个交警的微信删掉。他不肯删，后来我说，你要是不删，那我就走了。他就在那儿哭，但就是不删。”狄宸说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真的走了。我走的时候，他也没删。”

　　苏牧忍不住打趣道：“看来那位交警很有魅力啊。”

　　“不是那么回事。”狄宸扯了扯嘴角，“后来我没再联系他。过了段时间我才知道，他当时死活不删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两个微信，他用另外一个微信加的那个人。他怕我发现有另外一个。”

　　“哦……”苏牧恍然大悟，原来是打着脚踏两只船的心思，结果鸡飞蛋打，真是得不偿失。

　　狄宸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去洗个澡。”

　　“好的。”苏牧应道，迅速切换回情人的角色，开始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但心底对狄宸的认识，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接下的事情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前戏，没有接吻。事情结束后，狄宸一如既往地先行去了浴室。淅沥的水声隔着磨砂玻璃门隐约传来，苏牧静静地躺在凌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带，身体残留着疲惫与欢愉过后的微妙颤栗。

　　待狄宸带着一身湿热的水汽走出，只在腰间松垮地裹着一条白色浴巾时，苏牧才起身进入浴室进行清理。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走了黏腻与疲惫，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当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发现狄宸并未离开，而是随意地靠坐在单人沙发上，浴巾下的长腿交叠，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苏牧心下微诧：他这是……不打算走了？

　　“过来。”狄宸放下手机，抬眼看他。

　　苏牧依言走过去，他身上也仅围着一条浴巾，露出清瘦却不孱弱的胸膛和笔直的小腿。房间的空调温度适宜，但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仍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些。

　　狄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最后停留在他腰腹间。“你这薄薄的腹肌，线条不错，皮肤也白。”这倒是与关嘉不同，关嘉疏于运动，身形单薄柔软，缺乏这种柔韧的力度感。

　　苏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却忍不住反驳：你的身材才更惹眼，连相思豆颜色都还是罕见的粉嫩……这念头让他耳根微热，赶紧走到床边，在与狄宸相对的床沿坐下。

　　“明天晚上我有空，可以一起吃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狄宸往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放松地问道。

　　苏牧愣了一下。金主爸爸竟然会征询他的意见？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我都可以的，听您安排。”

　　“行，那我来定。”狄宸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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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狄宸还是在稍晚些时候离开了。听到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苏牧强撑的精神才彻底松懈下来，整个人瘫进柔软的被褥里，望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恶狠狠地低声骂了句：“禽兽！”

　　他是真服了狄宸的体力。自己这二十几岁的年纪，竟然有些招架不住他三十出头的攻势。不是说只有女人才“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不是说男人三十之后就走下坡路，成了“明日黄花”吗？怎么到了狄宸这里，就变成了“三十而立”，而且还是……屹立不倒的那种？这身体素质，简直不合常理！

　　苏牧揉着酸软的腰，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狄宸体能的“愤懑”，也有一种被这种强大生命力所吸引的微妙悸动。他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苏牧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是中午，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酒店地毯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他懒洋洋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酸软提醒着他昨夜的战况激烈。

　　不急不慢地起身，他先叫了客房送餐，简单解决了午餐，然后便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沉浸在他的画稿世界里。时间在笔尖与数位板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直到下午四点多，手机屏幕亮起，是狄宸的信息：「在一楼大堂等我。」

　　苏牧保存好文件，合上电脑，走进浴室快速洗漱。看着镜子里的人，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选了件干净的T恤换上。

　　乘电梯下楼，电梯门在一楼悄然滑开，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狄宸。

　　狄宸今日穿着比较休闲，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闲适。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酒店大堂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冷硬。似乎心有灵犀，在苏牧走近时，他抬起了头。

　　“来了？”狄宸放下手机，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脸上。

　　“嗯。”苏牧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想好吃什么了吗？”

　　“都行，您决定就好。”苏牧依旧是这个答案。

　　狄宸转回头看他，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像是思索了几秒：“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铁板烧，去尝尝？”

　　不是敷衍了事的选择，而是给出了具体的、听起来颇费心思的建议。苏牧微微一怔，点头道：“好，听您的。”

　　狄宸站起身：“那走吧，不远，散步过去就行。”

　　两人并肩走出酒店旋转门，傍晚的风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狄宸步子迈得不大，似乎有意迁就苏牧的步调。他们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缓步而行，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不像以往那样充斥着无形的压力，反而有种奇怪的平和。

　　苏牧偷偷用余光打量身侧的男人，褪去了夜晚的侵略性和床笫间的强势，此刻的狄宸，竟给人一种可以平静相处的错觉。

　　铁板烧餐厅位于酒店旁高端商场的五楼。狄宸带着苏牧抵达时，还未到正式的晚餐高峰，店内客人疏落，环境清幽雅致。服务员身着素雅制服，恭敬地将两人引领入内。

　　餐厅内部设计极具现代感，以深色木材和暖黄灯光为主调，营造出沉稳而温馨的氛围。一个个独立的铁板操作台像小型的舞台，由光滑的大理石台面围成，食客的座位环绕其周，保证了每席客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厨师精湛的烹饪表演，又与其他区域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私密性很好。

　　他们被引至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城市华灯初上的璀璨夜景。座位是舒适宽大的皮质沙发，狄宸坐在了靠里的位置，示意苏牧坐在他旁边，而非对面。

　　“看看想吃什么？”狄宸将制作精美的菜单推到苏牧面前，声音比平时温和，“这里的和牛、银鳕鱼和活龙虾都不错。”他的态度很自然，仿佛征询同伴意见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这种感觉，确实微妙地偏离了金主与情人的固定模式，带上了一点……像是伴侣间日常相处的随意与体贴。

　　苏牧接过厚重的菜单，指尖划过光洁的铜版纸。他确实饿了，但面对那些令人咋舌的价格，还是习惯性地先快速扫了一眼右下角的数字。心下微惊，但面上不显。他点了份相对保守的菲力牛排套餐，又将菜单递还给狄宸：“狄总，您点吧，我都可以。”

　　狄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对候在一旁的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几样：特选和牛、帝王蟹腿、鹅肝、以及一些时令鲜蔬，还要了一瓶清酒。

　　等待厨师到来的间隙，气氛一时有些安静。狄宸的目光落在苏牧脸上，忽然开口：“赶稿子也很费神吧？漫画。”

　　苏牧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这个，点了点头：“嗯，需要一直盯着屏幕，有时候构图或者剧情卡住了，会比较耗神。”

　　“画什么的？热血少年？还是……”狄宸似乎真的有点兴趣。

　　“主要是少女漫画，还有一些插画委托。”

　　出乎意料的是，狄宸并没有露出任何轻视或者不解的表情，反而很平常地点了点头：“那也是很大的市场。能静下心来做这件事，不容易。比我每天对着报表和合同有意思多了。”

　　这时，穿着雪白厨师服、头戴高帽的主厨走了过来，恭敬地向他们问好。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观看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厨师熟练地挥舞着刀铲，食材在滚烫的铁板上发出诱人的“刺啦”声，火焰时而腾空而起，引来邻座客人轻微的惊叹。狄宸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会偶尔用日语和厨师简单交流几句，点评一下食材的新鲜度。

　　当一大块黄油在铁板上融化，放入鲜嫩的蒜片煎出浓郁香气时，狄宸对苏牧说：“这个配牛排是一绝。”当厨师将烹制好的第一块和牛放入他面前的餐盘时，他用公筷夹起了另一块，放到了苏牧的盘子里。“尝尝这个，五分熟，口感应该正好。”

　　这个动作做得无比自然，没有刻意展示的意味，仿佛只是顺手而为。苏牧看着盘中那块纹理漂亮、汁水饱满的牛肉，低声道：“谢谢。”

　　用餐过程中，狄宸的话比平时多了不少。他会评价食物的味道，也会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上次来大连出差遇到的趣事，或者对某个商业对手并不刻薄的调侃。他的幽默感是一种冷峻而精准的风格，往往一针见血，却不令人难堪。苏牧发现，褪去夜晚那种侵略性和白日里偶尔流露的上位者疏离感，眼前的狄宸，竟然是一个谈话节奏舒服、见识广博且不乏幽默感的人。

　　清酒温过，狄宸给苏牧也倒了一小杯。“试试，口感很清甜，不容易醉。”

　　苏牧依言小口品尝，清酒醇和的米香在口中散开，确实不烈。几杯酒下肚，加上舒适的环境和美味的食物，苏牧最初的那份拘谨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不少。他甚至会在狄宸说起一个有意思的点时，轻轻地笑出声。

　　那种基于平等、爱慕和强烈吸引的情感，在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的，地基就不对。但不可否认，他开始觉得，狄宸这个人，本身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如果抛开他们之间那层特殊关系，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或者工作伙伴，狄宸会是一个很有魅力、并不难相处的人。这种认知，让他面对狄宸时，心态悄然松动了一丝。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苏牧感到一种难得的饱足与放松。狄宸买了单，起身时对苏牧说：“吃撑了，走走吧，反正不远。”

　　“好。”苏牧同意。

　　夜晚的大连，海风带来了凉爽的气息，吹散了夏日的闷热。他们并肩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酒店。街道两旁霓虹闪烁，行人步履悠闲。这次，两人之间不再是完全的沉默。狄宸会偶尔点评一下路过的某家店铺的橱窗设计，或者问苏牧对大连的印象。

　　苏牧的回答虽然依旧简短，但不再仅仅是“嗯”、“好”之类的单音节。他会说“海风很舒服”，或者“城市很干净”。这种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

　　走到酒店楼下，狄宸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苏牧说：“你先上去吧，我接个电话。”

　　苏牧点了点头，独自走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今晚的狄宸，太过不同寻常。这种温和与体贴，像夜色中遥远而温暖的灯塔，明知不属于自己，却依然忍不住被那光亮所吸引，同时又本能地警惕着光亮周围可能存在的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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