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

　　沈清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不在那片光芒流转的曜日之环核心。身下是柔软的云毯，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香，熟悉的定魂香气息让她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回到了魔宫那座奢华的囚笼。

　　但随即，胸口传来的、如同被掏空般的剧痛，以及脑海中最后定格的、凛月决绝离去时那冰冷绝望的眼神，将她狠狠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让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喉间满是血腥气。

　　“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一个空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沈清弦转头，看到云梦辞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旁，素手执壶，为她斟了一杯碧绿的药茶。她们此刻身处一个陌生的、布置清雅的房间内，看窗外景象，似乎仍在炎阳界某处，但已远离了那片至阳核心。

　　“凛月……”沈清弦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强行冲破空间壁垒离去，去向不明。”云梦辞将药茶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你心神受损，又强行中断施法遭反噬，需静养。”

　　沈清弦没有去接那杯茶，只是怔怔地看着虚空，仿佛还能看到那道决绝的黑色流光。心口的位置，比身体的伤势更痛，那是一种被生生撕裂、又被冰冷误解填满的钝痛。

　　“她误会了……”沈清弦喃喃道，像是在对云梦辞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我只是想救她……”

　　云梦辞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解释，需要在信任尚存之时。当猜忌的种子生根发芽，任何言语，都可能被曲解为掩饰。”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沈清弦心头。是啊，三百年的隔阂，仙魔的对立，流言的中伤，还有那未解的旧怨……早已在她们之间筑起了无形的高墙。曜日之环内的变故，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必须找到她。”沈清弦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回榻上。

　　“以你现在的状态，找到她又能如何？”云梦辞淡淡道，“是继续那无望的解释，还是看着她因毒素失控而彻底魔化，甚至……殒命？”

　　“魔化？殒命？”沈清弦瞳孔骤缩，“蚀魂幽瘴不是被太阳精粹……”

　　“太阳精粹之力虽被她强行排斥，但那一丝已入体的至阳之气，与她体内的阴寒魔毒激烈冲突，反而加速了毒素的恶化。”云梦辞解释道，“若无正确引导化解，她撑不过七日。”

　　七日！

　　沈清弦如坠冰窟，浑身冰冷。救她，反而害了她？

　　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毒蚁般啃噬着她的心。如果当时她能更谨慎一些，如果她能先安抚住凛月的情绪，如果……

　　“可有……补救之法？”沈清弦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

　　云梦辞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方法，并非没有。但需要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清弦急切地问道。

　　“第一，找到她。第二，”云梦辞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取得‘九幽冰魄’。”

　　“九幽冰魄？”沈清弦从未听过此物。

　　“此物生于九幽至阴至寒之地，性与太阳精粹截然相反，却能以其极致阴寒，暂时冻结并稳定她体内失控的阴阳冲突，为后续化解争取时间。”云梦辞道，“但九幽之地，凶险异常，非寻常修士可入。且此物罕见，即便在九幽，也非轻易可得。”

　　“在哪里可以找到？”沈清弦没有丝毫犹豫。无论多么凶险，她都必须去。

　　“幽冥鬼市深处，有一处通往九幽的裂隙，名为‘黄泉渡’。”云梦辞道，“但那里由‘幽冥教’掌控，此教亦正亦邪，行事诡秘，与外界少有往来。想要通过黄泉渡进入九幽，并取得九幽冰魄，绝非易事。”

　　幽冥教，黄泉渡，九幽冰魄……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代表着未知的险阻。但沈清弦眼中却燃起了光芒。只要有方向，就有希望。

　　“多谢前辈指点。”她挣扎着，郑重地向云梦辞行了一礼。

　　云梦辞受了她这一礼，语气依旧平淡：“不必谢我。能否成事，皆看你自身机缘与抉择。”她顿了顿，又道，“至于寻找她……或许，你可以从‘烬’组织入手。”

　　“烬？”沈清弦一愣。

　　“他们既然多次针对你们，或许对凛月的动向也有所掌握。而且，”云梦辞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我怀疑，曜日之环内，凛月体内的毒素突然失控反噬，并非全然巧合。或许，有外力在暗中影响。”

　　沈清弦心中一凛。是了，当时凛月的状态虽然不好，但一直很稳定，为何偏偏在关键时刻突然失控？若真有“烬”的人暗中作梗，利用某种手段引动了毒素……那这一切，就不仅仅是误会那么简单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自沈清弦心底升起。“烬”组织，如同阴魂不散的影子，一次次将她和凛月逼入绝境！此仇，必报！

　　“我明白了。”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情绪，“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伤势，然后前往幽冥鬼市。”

　　云梦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将那杯已然微凉的药茶再次推到她面前。

　　这一次，沈清弦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却让她混乱的心神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必须尽快恢复。为了找到凛月，为了化解她身上的剧毒，也为了……查明真相，解开那纠缠了三百年的死结。

　　就在沈清弦于云梦辞的护持下，全力疗伤，准备踏上新的征途之时，远在数千里之外，一片荒芜阴森的山谷中。

　　凛月踉跄着从一道扭曲的空间裂隙中跌出，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黑色岩石上。

　　“噗——！”

　　她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夹杂着丝丝黑气的血液，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周身魔气紊乱不堪，时而暴涨，时而萎靡。心脉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蚀魂幽瘴在失去了太阳精粹的压制后，与那一丝残留的至阳之气疯狂冲突，如同在她体内进行着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不断侵蚀着她的魔元与神魂。

　　她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微微颤抖，绯色的眼瞳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疲惫、痛苦，以及……那刻骨铭心的、被背叛的冰冷。

　　沈清弦与云梦辞并肩而立的身影，沈清弦嘴角染血却依旧试图控制那团“危险”光芒的模样，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为什么……
　　为什么要是她……
　　为什么在她以为可以稍稍卸下心防的时候，给予她最沉重的一击？

　　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依旧如此吗？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在她心底滋生，伴随着毒素的侵蚀，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她想要毁掉眼前的一切，想要让那个背叛她的人，也尝尝这蚀骨灼心之痛！

　　但下一刻，沈清弦在魔宫中为她疗伤时专注的侧脸，在鬼市巷道中为她挡下毒剑时决绝的背影，在终焉荒漠背着她艰难前行时沉重的呼吸……这些画面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与那“背叛”的景象交织碰撞，让她头痛欲裂，心神几乎要分裂。

　　“啊——！”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岩石上，坚硬的黑色岩石瞬间化为齑粉！

　　剧烈的动作再次引动了伤势，她又喷出一口血，气息愈发萎靡。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找到压制毒素的办法……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闪过。她记得，似乎在很久以前，听说过某种至阴之物，能够平衡极端的力量……

　　她强撑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某个弥漫着浓郁阴气与死寂的区域，踉跄着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之上，体内的冲突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后不久，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山谷之外，他们身上佩戴着隐秘的、火焰缠绕利剑的标记。

　　“目标确认，状态极度虚弱，体内能量冲突剧烈。”
　　“跟上她，等待最佳时机。教主有令，要活的。”
　　“是！”

　　暗处的眼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再次悄然盯上了这只受伤的、孤独的猛兽。

　　分离，并未终结纠缠。
　　误解，加深了牵绊。
　　而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正悄然收紧套索。

　　沈清弦在光明处追寻救赎之路，凛月在黑暗中挣扎求生。

　　两条暂时背离的轨迹，却因那未解的情愫与共同的敌人，注定还要再次交汇，在那布满荆棘与阴谋的命途之上，碰撞出更加炽烈、也更加痛楚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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