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illumination

　　凌越痊愈后，府中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只有两人知晓，某些东西早已彻底改变。
　　凌峰对凌越的小性子愈发纵容无度。白日里，他是府中人人敬重、沉稳可靠的长兄，事事妥帖周全；可一到夜里无人之时，便成了独属于凌越的温柔港湾，任他耍赖。
　　不知从何时起，凌越夜里常遣人来唤：“兄长，我睡不着，你过来陪我。”
　　他从不会拒绝，哪怕明知凌越不过是仗着他的纵容撒娇，也会轻手轻脚走进那间曾明令不许人随意乱进的床室。
　　烛火摇曳间，凌越早已掀开半边锦被，眼底带着几分狡黠的依赖：“兄长，陪我睡。”
　　他便顺从地躺下，任由凌越将脑袋埋进他颈窝，呼吸间满是少年人清冽的气息。
　　两人同床共枕，肌肤相贴，静谧的夜里只剩彼此轻浅的呼吸声，那份隐秘的情愫在沉默中悄然蔓延，小心翼翼得像守护着一件稍纵即逝的易碎珍宝。
　　只是偶尔，凌峰望着身边熟睡后眉眼舒展的凌越，会忽然生出几分自嘲——自己这模样，倒像极了只被主人召之即来的哈巴狗，心甘情愿被他的小性子牵绊，却连一丝抗拒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还真是叫人多少有点不爽，却又心甘情愿，好生别扭。
　　不过，凌峰这下也有机会细细看看凌越的房间了。
　　凌越房里确实也有趣极了，到处都摆放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窗台上卧着只南海贡的夜光贝，夜里能淌出淡蓝莹光，刚好照亮琴案一角；博古架不必细瞧，汝窑的天青小瓶插着风干的腊梅，和田玉卧鹿的角缝里还卡着半粒蜜枣核——定是凌越摆弄时随手丢的。最妙的是墙角那盏落地灯，鲛绡纱罩子上绣着戏水的鸳鸯，灯光一透，影子就晃在墙上，像活过来似的。案头的象牙算盘珠子被磨得发亮，却不是用来算账的，凌越总爱用它敲节拍，算珠碰撞的脆响。
　　这日，凌峰刚跨过门槛，就看到门边花架上摆着一个新的陶瓷狸猫，这玩意儿是凌越前几日从街西玩具铺淘的，半尺来高，圆肚子里装着细沙，一摇就沙沙响。
　　他握起来看了看，这猫儿肥嘟嘟、笑眯眯的，看着倒是有点好玩，只是冰凉的触感又和这肥猫的外表有点反差。
　　“大哥，你可算来了。”凌越的声音从琴案后飘出来，带着点欢快的尾音。
　　凌峰抬眼望去，屋内光线比别处柔些——窗棂糊着掺了云母粉的窗纸，午后阳光滤进来，连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盏都镀了层暖光。
　　琴案上，凌越宝贝的焦尾琴横在上面，紫漆琴身泛着温润光泽，琴尾那道天然焦痕，在光下格外清晰。
　　琴旁散落着几颗莹白玉棋子，是他练琴时随手压谱用的；靠墙竹架挂着支玉笛，笛身通透如冰，缠枝莲纹刻得精巧，尾端羊脂玉坠还在轻晃，旁边搭着件半干的月白绢衫，是今早凌越练笛汗湿后随手放的，倒比精心摆放的古玩多了几分活气。
　　“让你等久了？”凌峰把陶狸猫放回原位，又低头看见琴谱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记号，有的地方用朱批圈着圈，有的地方打了叉，“又在改曲子？”
　　凌越正用一块鹿皮细细擦着琴弦，闻言抬头，鼻尖沾了点琴灰也没察觉：“昨日偶然哼的小调，觉得收尾太闷，改改看。”他说着，抬手拨了下琴弦，调子刚起就顿住，眉头皱起来，“总觉得这里差了点意思。”
　　凌峰走到他身边坐下，顺手替他拂去鼻尖的灰。
　　凌越没躲，反而往他身边凑了凑，把琴谱往他眼前推：“你听，就这里。”指尖落在“羽”音的位置，轻轻一点，“要是换用泛音，会不会更亮些？”
　　不等凌峰应声，他已经重新抬手：
　　??三大九 中七六 、 大九吟夕七夕七丶 | 大九吟夕七??二??二丶 |
　　大七六一丶??一 、 中九 夕七六夕七六丶七八半丶 | 大七六中九 夕七六??一 夕七六乚 |
　　这次的琴音果然不同，先是低沉的铺垫，到了那处转折，指尖轻轻一挑，泛音像泉水从石缝里蹦出来。凌越自己先笑了，眼尾弯成月牙：“是了！就该这样。”
　　他兴致上来，索性从头弹起。起初是轻快的调子，像院角的玉兰花苞争着要开，指尖在琴弦上跳得飞快。弹到中段，忽然慢下来，琴音沉了些，带着点春雨打在芭蕉叶上的湿意。
　　凌峰就坐在一旁，看着他随着曲调动微微律动起来，弹到柔情处，他睫毛垂下来，侧脸的轮廓在光里柔和得不像话。
　　窗外的麻雀落在了窗台上，叽叽喳喳歪着头往屋里瞧。廊下路过的丫鬟放轻了脚步，手里的铜盆晃出的水声都小心压低，生怕扰了这满室琴音。
　　一曲终了，凌越转头就看见凌峰手里拿着他的玉笛，正用指腹摩挲着笛身上的缠枝莲纹。
　　“兄长也想吹一曲？”他挑眉，伸手去抢了回来，又压低声音学着凌峰的模样说，“‘连看书都坐不住，哪能握得稳刀呢？’”
　　“又打趣人。你啊，也不怕招人恨。”
　　凌峰笑了，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背到身后去，直直矗立在凌越面前，这副模样退却了许多他身上常有的粗粝，倒是添了许多贵胄公子的文雅气息。
　　凌越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便横握起笛子来按孔。
　　“你的宝贝，我可不敢造次，何况又不能吹得比你好听。”
　　凌越闻言，脸颊微微涨红，刚想吹奏，又猛然停下：“那是你吹得太规矩，少了太多意趣。”
　　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

　　一曲终了，凌越把笛子往琴旁一放，伸手就去够案上的蜜饯，“我新谱的曲子，还没起名字呢。兄长，帮我想想？”
　　凌峰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嚼蜜饯的模样，又看了眼案上还带着余温的琴，无奈笑笑，说：“这可就难为我了，你也知道，我最不会这种咬文嚼字的东西。”
　　凌越继续嚼着，轻轻轩眉，“懒便直说就好。”
　　“可不敢当，比懒还是您‘一骑绝尘，决胜千里’。上次赶功课，写到一半睡过去，墨汁染了半张脸，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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