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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二十)
七号晚间,一辆车顺着山路从北桓山庄驶出,直奔桥港区的海岸大桥。
车辆行驶速度刚好压在限速,不至于被拍照扣分,但又始终在即将超速的边缘徘徊。
苏辛在下了山路上到高速之后,一脚油门飙上去,坐在后座的林孟安赶紧拉住一旁扶手。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苏辛不让她坐副驾了。
五个小时后,已是午夜。苏辛在海岸大桥附近接到失魂落魄的前队友,又一路把车开到桥港与栖尘交界,在附近旅馆订了两间房。
此时已经接近天亮,林孟安原打算开着车先回栖尘,却被苏辛拦住了。
苏辛一手拉着顾连知,一手把林孟安递过来的门卡还了一张回去,说道:“我今晚陪她住,你就住这里,别想着溜号。”
顾连知看着林老师和队长默不作声,似乎把外界所有的对话隔绝在外,全部都不能入耳。
林孟安看到苏辛递过来的眼神,无奈地接过房卡。不多时,她听到隔壁两人进门收拾停当,苏辛又回到了走廊上。
傍晚结束舞蹈练习,林孟安其实有些愁,不确定要如何把话题从孟晗转到梦境异能的方向。
她意识到如果再聊下去,自己预先做好的心理准备又白费了:计划坦诚的部分还没讲,估计要先把打算瞒好的秘密给泄露了。
顾连知打来的电话及时解救了她。
但苏辛向来是能轻易识破她的意图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想让她逃避的时候,她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下去。
先办正事。林孟安跟自己强调了一遍,深呼吸之后,才打开门放苏辛进来。
不知道旅馆的隔音差到什么程度,苏辛拿着手机一通操作,林孟安听见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震动得跟抽风了一样。
“用你的能力,先处理她的情绪。”
“需要做什么准备,告诉我。”
一只手还握着手机,林孟安坐在床上,略微抬起头与苏辛对视。
苏辛显然有些上头,受前队友的行为与状态影响,满脸写着焦急与担忧。林孟安低头在手机上打字:“你得先告诉我,她刚才是怎么回事。”
年前Starlight老队友们分两拨聚餐,那时候顾连知只是在席间提了一句,她已经订婚了。
大概由于这个话题在她们几个人之间算得上扫兴,所以它很快被抛之脑后。直到酒足饭饱,苏辛当晚滴酒未沾,带着醉得走不直的顾连知在栖尘暂住。
当然不是带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附近开了一间房,等她清醒与倾诉后,就又离开了。
可能是因为七人之间年纪最大,在团时又是队长,照顾队员习惯了。除了刚返校那两年,之后虽然不怎么聚齐,但队员们各自有什么仍然习惯跟苏辛讲。
不见得是真的在寻求解决问题,有时候只是有个人在旁倾听,已经能让人心情好很多。
她们曾经对外的形象里,人设虚假的部分和本人真实的部分各半。解散后偶尔对外曝出小道消息,大多会被说成是“人设崩塌”。
苏辛早年间被诟病表情管理欠佳,后来被营销成“队长的注视”。有过团外恋爱的绯闻,还曾经被传是进娱乐圈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顾连知在团期间,对外形象是一位“很酷”的姐姐,只比苏辛年龄小,是除了队长之外最会照顾队员的成员,也是女粉最多的成员之一。
宁晓晨作为忙内,离团没多久就闪婚闪育,实际上是跟两边家长早就认识的青梅竹马被撮合到一起,直接跳过了恋爱那一步。
曾经有过热门CP的那两位,如今分别是在圈内混得小有名气的演员与歌手,在众人面前王不见王,在老队友的群聊里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还有两位是合约一到期就在一起了的,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始终纠缠不清,反而在大众视野里从来都只是不温不火没什么故事的纯友谊。
没人料到苏辛后来去读了大学,而且跟年下学姐恋爱又分手,也没人料到宁晓晨在宁成瑜上幼儿园那年态度坚决地离婚。
更没人料到,在团期间被粉丝认为最有可能谈女朋友的顾连知,一直独身到去年,直到在家人的催促下迅速与相亲对象订婚。
苏辛偶尔也会自嘲地心想,看来粉丝的雷达是真的不怎么准。
时间紧急,加上又涉及隐私,苏辛没有把一切和盘托出,只在手机上又打了几句简要的前情叙述,就守在林孟安旁边等回复。
小林双手捧着手机仔细阅读了一遍。
“她家人催婚。”
“她相亲后订了婚。”
“她明天婚礼,今晚逃婚了。”
然后林孟安就看见苏辛撤回了最后一条,重新发了一遍。
“她今天白天婚礼,昨晚逃婚了。”
林孟安边看边想,这还真是挺着急的。但她还是回道:“我不负责帮人逃婚。”
紧接着补充一句:“更不负责把落跑新娘安抚好,送回婚礼上去结婚。”
刚发过去,想来苏辛是看到之后不做犹豫就马上回复,林孟安看见屏幕上迅速刷出一行字:
“我需要你让她活下来。”
她抬起头再度看向苏辛,然后接收到对方示意她看手机的表情,就见一笔一万八的转账。
这样倒是好办了,纯粹的金钱关系,不会让自己有多余的心理负担。
林孟安没有留一点情面,在手机上又敲下一句:“离我平时的报价还差一万二。”
苏辛在她对面咬了咬牙,立马回复道:“苏辛欠林孟安一万两千元整,一周内还清。”
三万块钱买老队友一条命,哪怕这里面有自己花钱让林孟安去窥探包括自己的部分过去在内的记忆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她无法确定小林的窥梦会从哪个节点开始,因为并不清楚顾连知的心结何时结下。
林孟安在苏辛文字版欠条下面回了个成交,又把相应的准备工作发过去。
等到苏辛把顾连知接触过的物品取来,示意对方已经入睡,并又回到隔壁去陪伴对方之后,林孟安犹豫了几秒,在手机上又打了一行字。
苏辛听见手机震动,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面上毫无波澜地把视线移回睡着的顾连知那边。
一片雪原之上,林孟安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过,两侧陆续出现商铺与居民楼,往天际线铺展开北方城市的模样。
小女孩抬起头问成年女子:“小姨,你为什么不结婚呀?”
林孟安身处顾连知的精神世界,一进来就直接进入了其中一个梦境。她挂机进入省电模式,看着还是孩童的小顾跟自己无声对话。
这个场景只存在了一瞬间,她甚至没有听到顾连知的小姨的回答,就被梦境主人带入了另一个碎裂的片段。
门缝的视角里,一个年纪比刚才的小顾略大一点的女孩在两个大人之间劝架,而自己身后有人轻轻扯了下自己的衣角。
林孟安按耐住自己躲开的冲动,随着顾连知的记忆,安抚躲在身后的小男孩。
这段记忆很长,却是静音的。屋里的三个孩子两女一男,林孟安如今正附身在小顾这里,顺带接收了一部分她的认知。
顾连知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母亲与父亲时常争吵,而且两个大人会拿孩子撒气。
每当此时,姐姐会让小顾带着弟弟躲进房间里,然后自己尝试去劝架。貌似每一次都没有什么效果,但起码小顾不会被波及了。
林孟安看到顾连知心中的疑惑,那些反复被家长提起的问题,一次次在争吵中出现,为什么就是得不到解决呢?
长期身处压抑环境下的孩童在应对自己无法应对的状况时,有时会选择把当前场景下最令自身恐惧的因素屏蔽掉。顾连知的模式是静音。
场景切换,北方新年阖家团圆,又是家庭不偕的争执,只是对象换成了小姨和对面模糊不清的许多亲人。
林孟安站在小姨的对面,作为那些面目模糊的亲戚中的一员,感觉自己嘴里吐出的都是带有腐臭味道的话,却没有一句能听得见。
她要被自己恶心吐了,赶紧抽离出来进入顾连知小姨的视角。
紧接着她发现,这个空间里没有梦境主人的存在。
林孟安在心里为自己捏一把汗,屏蔽掉自己的不安,控制小姨的躯壳带着自己离开室内。刚一走出这个合家欢场景,屋子就开始无火自燃。
她变成一片雪,在城市的上空自由地飘。
大年初二的晚上,四周偶有零星的烟花爆竹绽开,禁燃令在几年前已经形同虚设。
除此之外,是被烟火衬托得愈发空洞的黑夜,还有她在那一带燃尽成废墟的居民区里,捡拾到的顾连知残留的两句呓语。
小顾就连说梦话都是静默的。如果不是林孟安可以直接读取记忆,甚至无法辨识内容。
“那些人说小姨是疯子。”
“小姨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连知的小姨在她的记忆里变成了北方城市夜里飘洒漫天的雪,具有生命力,从废墟出发,向着梦境世界每一个不曾被污染过的角落去。
林孟安花费了很大力气,把自己被顾连知打碎的意识收集起来,从小姨的雪花上抽身。
不是她非要收那么多钱。每一个企图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梦境世界的幻想程度和不确定性对她而言都会很棘手。
或许梦境的主人只是在通过各种手段下意识自救,但随机附身的林孟安身处其中,要面对的会是难以预判且连续的危险。
更何况,顾连知现在正在发烧。
林孟安在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去赌自己可以只靠入梦让对方打消放弃生命的念头。
苏辛看到顾连知开始不出声地呓语,上前把她额头上已经浸湿的退热贴换下,伸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额温。
不知道她沿着桥港的海岸大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被求生欲推着打了电话,却又因为不想被家人找到,发着烧也不肯去医院。
不久前,林孟安听到苏辛说起顾连知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说了句:“这样更方便我入侵她的记忆。”
而手机上小林入梦前发来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你最好祈祷我不会死在她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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