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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守夜
林尽染在灵堂守了一夜。
纸钱烧尽的灰烬堆满了铜盆,又被晨风卷起,在熹微的天光里打着旋儿。
她跪得双腿麻木,眼睛干涩得发疼,却固执地不肯起身。
何云生陪到后半夜,终于被林行劝去厢房歇息。
这个向来活力四射的三师兄,眼下也挂着青黑,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踉跄。
季温端来热粥,林尽染勉强喝了几口,味同嚼蜡。
“娘,云隐峰的拜师典礼……”
她声音沙哑。
“娘知道。”
季温红着眼眶,轻轻整理女儿散乱的鬓发,“你爷爷若在,定要你去。只是……你的身子……”
“我撑得住。”
林尽染握住母亲的手,那手冰凉,却异常坚定,“明日一早,我就回去。”
季温看着女儿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林尽染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是季温连夜改的,将原本鲜艳的滚边拆去,只留最简单的样式。
长发用一根木簪绾起,不施粉黛,苍白的脸上只有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透露出连日的煎熬。
她先去静室看了虞明月。
那枚小小的七彩光茧依旧微弱地跳动着,像心脏最后的搏动。
林尽染将手轻轻覆在光茧上,闭上眼,再次渡入一丝本源灵力。
“明月,等我。”
她轻声说,“一定带你回来。”
推开百回堂的门时,何云生已经等在外头了。
他今日倒没穿素衣,仍是那身标志性的红衣,只是外头罩了件玄色斗篷,马尾束得一丝不苟,腰间挂着箭壶和长弓,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如果不细看他眼下同样明显的青黑的话。
“小师妹!”
何云生迎上来,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过,眉头微蹙,“你脸色还是不好。要不……再歇一日?拜师典礼晚点去也无妨,大师兄那边我去说……”
缓了一晚上,林尽染也终于接受了现实。
“还是别了,拜师大典对于宗门来说仅此于选拔大会,更何况这次宗门更加看重。”
林尽染摇头,“已经耽搁了,我没事的,走吧。”
她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
何云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那行,我送你回去。掌门吩咐了,让我务必护送你安全抵达。”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特意嘱咐,不许用飞的,说你伤势未愈,御剑怕受不住风。”
林尽染一怔,随即心头微暖。
掌门……那位看似威严的老人,其实心思细腻。
两人并肩走上云隐山道。
清晨的山路雾气未散,石阶湿滑。
林尽染脚步虚浮,走了一段便有些气喘,额上渗出细汗。
何云生几次伸手想扶,又碍于礼节缩回去,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
“那个……小师妹,要不咱们歇歇?”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前头有块平整石头,我常在那儿……呃,偷懒晒太阳。”
林尽染确实累了,便点点头。
那石头果真平整,藏在几株老松后,视野极好,能望见山下百回堂小小的屋顶。
何云生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头是几块精致的糕点。
“桂花糕!”
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昨晚特意去镇上最好的铺子买的,还热乎着!你尝尝,可甜了!”
林尽染看着那糕点,恍惚想起爷爷做的味道,鼻尖一酸。
“多谢三师兄,桂花糕是我最喜欢的糕点。”
她接过一块,小口咬下。
糕体绵软,桂花香浓郁,确实很甜。
何云生自己也拿了一块,边吃边絮叨:
“这铺子的老师傅脾气可怪了,每天只做三十笼,去晚了就没了。我寅时就去排队,排第一个!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老头看了我半天,说‘小伙子长得挺俊,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失恋了?’”
他模仿着老头的语气,惟妙惟肖。
林尽染没忍住,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何云生见她笑了,说得更起劲:
“我说不是失恋,是家里师妹伤心,我陪着守灵。老头一听,多给了我两块,还说‘是个重情义的,这糕送你,不收钱’。”
他挠挠头,“可我最后还是把钱塞他窗缝里了,不能白拿。”
“三师兄……”
林尽染轻声道,“这几日,多谢你了。”
“谢什么!”
何云生摆摆手,耳根却有些红,“你是我小师妹,我不护着你谁护着?再说了……”
他声音低下去,“我懂失去至亲的滋味。”
气氛沉默了一瞬。
林尽染吃完一块糕点,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正要起身,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何云生瞬间警觉,手按上腰间箭壶。
却见树丛分开,钻出来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穿着云隐峰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他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满了各种蘑菇,裤腿上沾满了泥巴,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那少年一抬头看见何云生,吓得“啊”了一声,竹篮脱手,蘑菇滚了一地。
“何、何师兄!”
他慌忙行礼,结结巴巴,“我、我不是偷懒!是膳堂的王管事说这几日贵客多,要备些山珍,我才……”
何云生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
“周小豆,采蘑菇采到这条路上来了?这离膳堂的后山可差着十里地呢。”
名叫周小豆的少年脸涨得通红:
“我、我迷路了……”
林尽染看着满地乱滚的蘑菇,其中几朵颜色鲜艳,明显有毒。她下意识开口:
“那朵红的,还有那朵带白点的,都有毒,不能吃。”
周小豆“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捡,结果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手里的毒蘑菇正好糊了自己一脸。
“噗——”
何云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尽染也抿了抿唇。
周小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脸上还沾着蘑菇的碎屑,欲哭无泪:
“我、我这就回去重新采……”
说着就要跑。
“等等。”
林尽染叫住他,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挑拣竹篮里剩下的蘑菇,将有毒的逐一剔除,又将自己认得的一些可食用的野菌放进去,“这些可以。以后不认识的蘑菇不要乱采,很多毒性剧烈,膳堂用了会出大事。”
周小豆呆呆地看着她,忽然瞪大眼睛:“你、你是林师姐!那个觉醒神镜花的林师姐!”
林尽染一怔。
“我在水镜里看到了!”
周小豆激动得语无伦次,“师姐你好厉害!那么大的魔物你都打败了!还有虞师姐她……”他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猛地捂住嘴,眼睛慌乱地瞟向林尽染。
林尽染神色黯了黯,但很快恢复平静:
“谢谢。快去送蘑菇吧,晚了王管事该着急了。”
周小豆用力点头,抱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跑出几步又回头,大声喊:
“林师姐!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都等着看你拜师大典呢!”
少年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何云生看着周小豆消失在树林里的背影,摇头笑道:
“这傻小子。”
他转头看林尽染,却见她望着周小豆离开的方向,眼神柔和了些许。
“走吧。”
林尽染说。
接下来的路,她走得似乎稳了些。
抵达云隐峰山门时,已是午后。
守门弟子见到他们,立刻恭敬行礼:
“何师兄,林师姐。”
目光落在林尽染身上时,带着明显的敬畏和好奇。
才几日功夫,“林尽染”这个名字,已经传遍了整个云隐峰。
何云生摆出师兄的架势,一本正经地点头:
“嗯,我带小师妹回来参加明日的拜师大典。掌门和大师兄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掌门吩咐,林师姐回来后,先去‘清心阁’休息,沈师姐在那儿等着。”
守门弟子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凌师兄半个时辰前也回来了,直接去了刑堂,据说要申诉幻境中的不公待遇。”
何云生眉头一皱:
“他还敢闹?”
林尽染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
“知道了,多谢。”
两人沿着青石路往清心阁走。
路上遇到的弟子越来越多,几乎每个人都会停下脚步,或明或暗地打量林尽染,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那就是林尽染……”
“看起来好苍白,伤得不轻啊。”
“听说她在幻境里吸收了魔物的力量,真的假的?”
“虞明月真的……?”
何云生听得火起,正要呵斥,却被林尽染轻轻拉住衣袖。
“随他们去吧。”
她说,“嘴长在别人身上。”
何云生咬牙,狠狠瞪了那几个议论得最大声的弟子一眼,对方立刻噤声,缩着脖子溜了。
清心阁是一座独立的小院,环境幽静,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客或让弟子静养的地方。
院中种着几株梨树,这个时节叶子正绿,树下石桌上摆着茶具,沈清安正坐在那里沏茶。
“大师姐。”
何云生扬声喊道。
沈清安抬头,看见林尽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她放下茶壶,起身迎上来:
“小染,你回来了。”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脸色还是不好,先进屋歇着。”
“师姐,我没事。”
林尽染行礼。
沈清安摇摇头,引她进屋。
屋内陈设简洁,但一应俱全,窗明几净,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掌门的意思,你今日就在此静养,不要见外人,也不必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
沈清安温声道,“明日的拜师大典在辰时,承天殿。礼服和流程,晚些时候我会让人送来。”
“多谢师姐。”
沈清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
“小染,关于明月师妹的残魂……大师兄他……”
她顿了顿,“他今日清晨出关了,让我转告你,明日典礼后,去‘镜花水月阁’见他。”
林尽染心脏猛地一跳:
“大师兄他……有复活明月的办法?”
“师兄未明说。”
沈清安摇头,“但他既然开口,必有深意。你……做好准备。”
林尽染用力点头。
沈清安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何云生扒在门口,探头探脑:
“小师妹,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膳堂顺……哦不,是拿!”
林尽染被他逗得又是一笑:
“三师兄,你也去歇着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何云生摆摆手,嘿嘿笑着跑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尽染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院中的梅树。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
爷爷不在了。
明月躺在冰冷的静室里。
她摸了摸贴身收着的玉盒,又抚上腕间的传讯手链,最后,指尖停留在眉心——并蒂神镜花的印记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着她的决心。
明日,拜师大典。
明日,见许尽欢。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静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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