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为我破戒后

　　翌日，辰时。

　　联军议事大殿内，气氛庄重而略显沉闷。各大宗门代表均已落座，盟主位于上首，正听着下属汇报各防区的轮换情况以及物资消耗清单。

　　赵炎坐在左侧靠前的位置，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次提出烈阳宗的需求。墨渊坐在稍后一些，目光却不时瞟向大殿入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玉玑子长老则闭目养神，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只是偶尔掀开眼皮时，眼底闪过的精光透露着他并非真的漠不关心。

　　就在盟主准备讨论下一个关于灵矿分配的问题时，大殿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随即，两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一瞬间，所有的交谈声、汇报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空气中落针可闻。

　　只见晏红衣身着一袭略显宽大的素净的红衣，并未刻意散发威压，脸色依旧苍白，甚至需要稍稍倚靠着身旁捧剑的小缘才能站稳。但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眼眸如同两点寒星，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那目光并不凌厉逼人，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涅槃后的沉静与威仪，仿佛一头受伤休憩的凤凰，即便敛翅，依旧令人不敢直视。

　　短暂的死寂之后，盟主率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晏宗主！你…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

　　晏红衣在小缘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大殿，声音清晰却带着明显的虚弱，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有劳盟主挂心。红衣虽行动不便，但联军大事，关乎苍生，不敢缺席。特来聆听，若有浅见，或可参详。”

　　她的语气平淡，却自带分量。

　　随即立刻有机灵的侍从弟子搬来座椅，安置在仅次于盟主和几位顶尖宗门首脑的位置，紧挨着明镜。小缘小心地扶着她坐下，然后将映雪剑恭敬地置于她手边触手可及之处。

　　整个过程，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

　　赵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忽然有些难以出口。面对一个重伤未愈、刚刚为所有人拼过命的英雄，再咄咄逼人地争抢资源，于情于理都显得格外难看。他暗自握了握拳，将话又咽了回去。

　　墨渊的目光则完全被晏红衣手边的映雪剑吸引，那柄剑看似古朴无华，但他炼器宗师的直觉却能感受到其内蕴的恐怖力量和一缕若有若无的业火气息，让他心痒难耐，却又不敢在此时造次。

　　玉玑子长老也睁开了眼，目光在晏红衣和小缘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在小缘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但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意，对着晏红衣微微颔首致意。

　　晏红衣坦然受了众人的注目礼，坐下后便微微合眼，似在养神，仿佛真的只是来“聆听”的。

　　会议继续。

　　但气氛已然完全不同。

　　之前还有些暗流涌动的争执苗头，此刻都悄然平息了下去。汇报工作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许。仿佛有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坐在那里，无声地镇压着一切不合时宜的私心杂念。

　　直到议题进行到关于下一阶段灵矿和灵药优先分配权的讨论时，场面才又有些微妙起来。

　　几个中型门派的代表小心翼翼地提出各自的困难，希望得到倾斜。

　　赵炎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只是语气比之前预想的缓和了许多：“盟主，诸位道友。魔灾虽暂缓，但烈阳宗功法确是对抗魔气的利器。门下弟子修为若能尽快提升，于整体防线亦是助益。地心火莲之事…”

　　“赵代宗主此言差矣。”

　　一个清冷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了他。

　　众人再次看向晏红衣。她依旧微合着眼，仿佛说话的不是她一般，但话语却精准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烈阳宗之功，无人否认。然，”她缓缓睁开眼，看向赵炎，目光平静无波，“对抗魔灾，非一宗一派之事。
　　药王宗炼丹救伤，青城剑派剑阵阻敌，伽蓝寺佛法净化，乃至神兵阁炼制法宝，清虚观推演天机…孰轻孰重？岂可因功法属性相近，便断言自己更为重要？”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资源分配，当以全局计，以长远计。依红衣浅见，不若由盟主府、药王宗、及各派代表共组一议司，详细核查各派战损、贡献及未来布防需求，据此拟定章程，公示于众，以求公允。而非在此…争论不休。”

　　她的话，直接将资源分配从“谁功劳大谁该多拿”的层面，提升到了“建立公平机制”的层面，格局高下立判。而且她点名了各大门派的作用，无形中赢得了更多的好感，尤其是那些觉得自己被忽视的中小门派。

　　赵炎顿时语塞，脸涨得有些红。他若再坚持，就显得胡搅蛮缠、自私自利了。

　　盟主眼中闪过激赏之色，立刻顺势道：“晏宗主所言极是！正该如此！此事便按晏宗主的意思办，即刻成立议司，务必做到公平公正！”

　　晏红衣之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偶尔在关键处点上一两句，却总能切中要害。她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让原本有些浮躁的人心重新沉淀下来。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许多人经过晏红衣身边时，都主动向她行礼致意，眼神中充满了真正的敬佩，而非仅仅是对强者的畏惧。

　　赵炎快步离开，脸色不太好看。墨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上前搭话。玉玑子长老则走过来，笑呵呵地对晏红衣道：“晏宗主高瞻远瞩，老道佩服。还请好生休养。”目光却又似无意地扫过小缘。

　　晏红衣只是淡淡回礼：“长老过誉。”

　　待众人散尽，她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手指死死掐住了掌心，才压下一阵几乎令她眼前发黑的眩晕与血气翻涌。
　　唯有紧挨着她的明镜，能感受到她瞬间紧绷后又强行放松的肌肉，以及袖中传递来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何必强撑？”明镜低声道，他能感觉到她袖中微微颤抖的手和几乎耗尽的力气。

　　晏红衣借着他的力站稳，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效果达到了，不是吗？”

　　她今日此举，不仅暂时压下了内部纷争，更向所有人宣告：她晏红衣还在，红莲净世宗的声音，在联军中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然而，当她目光转向殿外明媚的天空时，眼底却掠过一丝与明镜相同的隐忧。

　　表面的风波暂歇，但玉玑子的探究，墨渊的觊觎，赵炎的不甘，以及那葬魔渊下可能存在的更大威胁…一切都并未消失。

　　自那日议事殿惊鸿一现后，晏红衣便再次深居简出，专注于疗伤。

　　某天玉玑子，派了一名亲传弟子恭敬地送来一份请柬和一枚古朴的玉简。

　　“家师玉玑子敬上晏宗主、明镜副宗主，”那弟子口齿清晰，礼仪周到，“家师言，观小缘师妹天资超绝，福缘深厚，似与上古某种失传的‘自然灵蕴’之道有缘。恰巧，我清虚观秘藏之中，正有一部残卷，记载了相关只言片语。家师不敢藏私，特命弟子送来拓印玉简，或对师妹修行有所启发。”

　　“此外，家师近日于推演中似有所得，关乎未来魔灾动向，却晦涩难明。素闻明镜副宗主佛法精深，智慧通达，特想邀副宗主三日后于‘观星台’一叙，品茶论道，或可相互印证，窥得一线天机。”

　　明镜接过玉简，神识略微一扫，便知其中确实记载了一些关于天地精灵、自然共鸣的模糊信息，真假难辨，但无疑极具针对性。他面色平静，对那弟子道：“请回复玉玑子长老，他的好意，我与宗主心领了。玉简暂且留下，容我细观。至于论道之邀…”

　　他略一沉吟：“长老既有关乎魔灾的要事相商，贫僧自当赴约。只是近日需为宗主护法，三日后若宗主情况稳定，贫僧定准时前往观星台。”

　　弟子离去后，明镜将玉简递给晏红衣。晏红衣扫了一眼，冷笑：“投石问路？老狐狸是想确认小缘的根脚，甚至想从你这里套话。”

　　“无妨，”明镜淡淡道，“届时贫僧去会他一会便是。正好，也可探探清虚观到底知道多少，以及他们真正的目的。”

　　墨渊的方法则更直接，也更符合他炼器宗师的身份。他竟公然在联军工坊内，当着众多炼器师的面，开始尝试仿制“业火”能量特性——当然，他无法模拟真正的红莲业火，只是试图用各种炽火晶、地心炎髓等材料，结合特殊阵法，模拟出一种带有净化、燃烧特性的高温火焰。

　　此举引得工坊内时常发生小规模爆炸或能量泄漏，弄得鸡飞狗跳。但他乐此不疲，并多次“恰好”在红莲净世宗弟子路过时，大声与旁人讨论：

　　“唉，可惜！若能得一缕真正的业火本源分析结构，必定能大大加快进度！”“听闻业火能焚尽万物却又不损宿主，这等能量控制精度，实乃我辈炼器师梦寐以求的境界！”“不知映雪剑是何等神材锻造，竟能承受此等神火…”

　　他甚至派人送了几件自己失败的“仿业火”法器到红莲净世宗院落，美其名曰“请晏宗主、明镜副宗主指点品鉴”。

　　这种近乎无赖的、打着学术研究旗号的纠缠，反而让人不好发作。

　　最后，晏红衣让一名弟子去工坊回了一句话：“宗主说，墨少主若真对火系法则感兴趣，不妨先去地肺之火中淬炼三年神魂，或许能窥得一丝真谛。至于仿制业火？呵，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笑话。”

　　这话极不客气，却正好戳中墨渊痛处——他确实只是在“仿形”而非“悟道”。墨渊得知后，脸色青红交加，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暂时收敛了些，但眼中的不服与好奇却燃烧得更旺。

　　赵炎他亲自来访，言辞恳切：“晏宗主，明镜副宗主。此前是赵某目光短浅，只顾宗门私利，惭愧。如今想来，我烈阳宗功法与贵宗红莲业火同属阳刚炽烈，虽有高下之分，却亦有相通之处。魔灾当前，我等更应携手并进。”

　　“鄙宗对火系灵力掌控颇有心得，尤其擅长温养火属经脉。若蒙不弃，我宗愿派出精通疗养的长老，协助晏宗主恢复。此外，我宗有一‘聚炎阵’，或许能略微提升此地的火灵之气，于宗主恢复或有益处。”

　　他提出的条件确实很有吸引力，看似完全出于公心和大局。

　　但明镜和晏红衣都明白，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拉近关系。派出长老，便能近距离观察晏红衣的恢复情况甚至功法特性；布置阵法，更是能将触角直接伸入他们的居所。

　　明镜代为回绝，语气温和却坚定：“赵代宗主好意心领。
　　宗主伤势已由药王宗长老负责，不便另换他法，以免药性冲突。
　　至于聚炎阵，此地灵气已足够充裕，且我宗功法特殊，外界阵法恐扰其纯净，反为不美。合作之事，日后若在战场上有所需，我宗定不推辞。”

　　再次被拒绝，赵炎面色不变，哈哈一笑表示理解，但离去时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软的不行，他似乎又在酝酿别的想法。

　　送走一波波试探，院内，晏红衣的脸色冷若冰霜。“一个个，都当我红莲净世宗是砧板上的肉了？”她指尖跳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旋即又因力竭而消散，让她更加烦躁。

　　“树欲静而风不止。”明镜拨动着念珠，“你昨日现身，震慑了明面的风波，却也让他们更加好奇和忌惮。这些试探，恐怕只是开始。”

　　小缘在一旁努力修炼，周身弥漫着淡淡的、与灵气迥异却充满生机的自然气息。她似乎也感受到外界的不怀好意，修炼得格外认真。

　　“玉玑子那边，我去。”明镜做出决定，“总要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想做什么。”“至于墨渊和赵炎…”晏红衣眼中寒光一闪，“若再不知进退，等我恢复几分，便亲自去‘指点’一下他们什么叫真正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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