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疑事·始皇宝匣之 西溪宴

　　崔翊晨恍然大悟。这艘船定是和他们的小舟一样，为了躲避之前的狂风雪，一直紧贴着岸边，在浓密的水生植物形成的天然屏障间穿行。方才那处拐弯，岸边枯苇狄花和岸上的草木如一道厚重的帷幕，将整艘船严严实实地遮蔽住。若非这争吵声穿透屏障，他几乎要与之失之交臂。

　　“太好了！”崔翊晨心头大石落地。找到大船，汇合众人，再循着刚才所见灯火的方向前进，脱困在望！他手脚再次发力，便要加速滑下古樟。

　　就在此刻，大船上那刺耳的双人争吵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取而代之的，是男男女女惊恐到极致的、此起彼伏的尖利嘶嚎！那声音混杂着无边的恐惧与绝望，瞬间撕碎了寒夜的死寂，如同地狱之门在脚下轰然洞开！

　　崔翊晨的心猛地沉入冰窟！他猛地抬头，迷眼望去，只见大船船体正剧烈地左右摇晃！傅家小夫人怀抱的灯笼光晕泼洒在水面上，映照船舷旁无数条令人头皮发麻的、扭动翻滚的墨影！双头水蛇！他们竟然也遇到了双头水蛇！那些蛇如同从九幽黄泉中喷涌而出的死亡之潮，正疯狂地攀附船舷、缠绕船桨，更有水中闪现一道道涟漪，带着奇诡的水线光芒，崔翊晨明白，那是湖面下更多双头蛇在蜿蜒前行！

　　余四两和傅落声两人面无人色，正挥舞着沉重的船桨，发疯般砸向那些试图窜上甲板的蛇影，每一次挥击都带起腥臭的水花和破碎的蛇尸，动作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而在他们身后，涂博闻高大的身影已如铁塔般挺立！他腰间那柄燕翎刀终于出鞘，狭长锋锐的刀身在昏暗光线下划出一道道凄厉的雪亮弧光！

　　又一场来自深水的围猎，在另一条绝望的水道上，再次上演！

　　崔翊晨攀在香樟树冰寒的枝杈上，细看发觉那艘大船身处远处四条河道交会的中心，周围四叉水道的其中一条和自己那条小船所在的水道平行相隔，中间就横亘着自己现在所攀古樟的这条狭长陆地，若跑过去，他们是可能看到自己的，或许可以帮上什么忙。想到这里，崔翊晨心如火燎，手足并用滑下树干，枯枝冰棱在疾速摩擦中簌簌断裂，他甫一落地，便朝着大船方向飞奔，虽因大氅留给了王心楠，脸被冰冷夜风刮得如同刀割，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了。

　　他边跑边看那边人声鼎沸，蛇影翻腾，混乱的尖叫与兵刃交击之声模糊传来，情急之下，崔翊晨只能弯腰从冻硬的泥地里胡乱抓起几枚棱角分明的碎石，奋力朝着船影方向掷去！

　　石块破空，带着微弱的风声，却瞬间淹没在更远处震耳欲聋的嘶喊与浪涛声中，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就在心急如焚之际，崔翊晨眼角余光忽瞥见幽暗的水面之下，一道熟悉的、流溢着淡金微芒的扁长身影，正无声无息地破开水流，迅捷地朝着大船方向游弋而去！

　　“它来了！”崔翊晨心头巨石轰然落地，脚步几乎因这骤然的欣喜而踉跄。那尾曾于危急关头驱散蛇群、守护他们小舟的金色灵鲇，果然又来了！大船众人有救了！

　　然而，他这口长气尚未舒尽，眼前所见却急转直下！只见那金色小鲇如方才撞他们小船那样，也径直撞向大船侧舷！

　　“砰——！”船身猛地一倾！船上本就因蛇群而惊恐万状的人群，顿时如风中落叶般东倒西歪，惊呼与咒骂声浪骤然拔高。混乱中，本正挥刀斩蛇的涂博闻，冷不防被这撞击震得扑倒在湿滑的甲板上。他狼狈爬起，一眼便瞥见水下那道搅动波澜的金色魅影。电光火石间，杀红了眼的涂博闻，见又出现了如此凶猛的水怪，不假思索便紧握他那柄沉重的燕翎刀，刀尖朝下，对着水中那道若隐若现的金光，狠狠扎了下去！

　　“不可——！”崔翊晨朝大船高声嘶吼！可距离太远，船上人声鼎沸、杀声震天，他那一声呐喊，船上的人毫无反应。就在这时，船上一道人影挡在了涂博闻身前！

　　竟是那傅家小夫人！她方才还因惊吓而瘫软，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踉跄着扑到涂博闻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执刀下刺的去路！两人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撕扯起来，傅家小夫人尖细的声音穿透嘈杂：“你疯了吗！看清楚！那不是怪蛇！为什么要杀它！不能滥杀生。”

　　涂博闻双目赤红，一边试图推开她，喊道，“妇人之仁！快走开，这是妖物，它分明是要撞沉我们的船......”一边仍不管不顾地将沉重的刀锋往水下猛戳！冰冷的刀尖数次擦过那金色身影的脊背。

　　崔翊晨心急如焚，飞步冲向离船最近岸边，冰冷的泥泞溅满衣裤。就在他堪堪抵达水岸边缘，正欲寻找可涉水或登船之处时——

　　轰隆！！！

　　那条身型更大的暗金赤红巨鲇，不知何时从水里出现，猛然撞向大船另一侧！

　　大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木材呻吟声，船体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横推出去，猝不及防地撞在崔翊晨前方的河岸泥滩之上！巨大的惯性将船上所有人狠狠掼向船舱一侧，甲板上顿时响起碰撞的闷响与众人痛楚的呼声，

　　涂博闻的燕翎刀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船板上。

　　那两条硕大巨鲇，见大船已搁浅，缓缓在游近大船。其中那条通体金红、体型更大的巨鲇，游至船舷之侧时，忽然一摆那巨扇般的尾鳍，霎时间，仿佛一道小型瀑布凌空倒卷，泻入船舱，积水顷刻间便没过了众人的脚踝。浑浊冰凉的水花，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向船上每一个人！众人虽有以手遮挡，身上也都被溅得湿漉漉，有的刚站起又重新跌倒在了在船舱中。大家一脸惊惶，却又手足无措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神物。

　　崔翊晨站在冰冷的岸沿，屏息凝望。大鲇鱼摆尾后，稍小的金色鲇鱼，逐渐游近岸边浅水处。船上灯笼的光晕透过浑浊的水波，映照出它光滑的脊背和头部，被划出了几道伤口，暗红的血液正从翻卷的皮肉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在水中晕开一片红雾。那伤口的位置，正是方才涂博闻刀锋疯狂戳刺之处！崔翊晨心道，看来大鱼如此做，应该是对小鱼受伤，心生恼怒了。

　　金红巨鲇巨大的头颅轻轻挨蹭了一下受伤的小鲇。在大船周围游弋了一会，不再弄出大的动静，它们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留下两道久久不散的暗涌，最终调转方向，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向着墨色水域深处游去，只留下满船惊魂未定、死里逃生的众人，以及岸上再次满心感激的崔翊晨。

　　崔翊晨眼见大船横搁于前方河沿泥滩，心中松了口气，脚下却毫不停顿，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数步，踏着泥泞一跃而起，稳稳落在摇晃后尚未完全平息的甲板上。船内一片狼藉。方才大鱼那一撞一摆尾，将众人如簸箕里的豆子般甩作一团。

　　崔翊晨俯身，双手迅速而有力地扶起跌作一堆的陶家祖孙。“诸位可还安好？”他声音沉稳，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周身，
　　“可有人被怪蛇所伤？”

　　“我……我们没事。”被崔翊晨一手拉起的陶家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红着脸去扶她的祖母。

　　"托御史的福……"余四两瘫坐在船头，一手撑着船舱底部挣扎着站起，肥厚的手掌一把拽住跌得四仰八叉的自家婆娘，那妇人髻发散乱。余四两带着粗喘问她：“娘子，起来，你……没事吧？”那胖妇人惊魂甫定，拍着胸口连连摇头：“没…没伤着！就是魂儿差点吓飞了！”

　　另一边，傅落生正小心翼翼地为惊魂未定刚站起身的小夫人掸去锦袄上沾染的泥污与冰屑，连声道：“云娘，伤着没？受惊了吧！”傅家小夫人脸色苍白如纸，一边摇头，一边兀自嘴唇哆嗦着，只紧紧抓着丈夫的手臂。

　　涂博闻从船尾爬起，甩了甩被撞得嗡嗡作响的脑袋，一眼看到面前居然是崔翊晨，眼中顿时迸出狂喜的光：“崔御史！老天开眼，总算寻到你们了！”他几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崔翊晨的肩膀， “方才不见你们小船踪影，这鬼地方七拐八绕的，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们！你们可都好？”

　　“好，我们都好。”崔翊晨微笑道。

　　傅家小夫人此刻却松开了丈夫，一双美目急切地望向船舷外墨色的水面，走到崔翊晨身旁问道：“崔御史，方才……方才那两条金色的……大鱼呢？”

　　崔翊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水面早已平静，少许涟漪映着破碎的灯笼倒影。他沉声答道：“已游走了。小的那条，或许是大的子嗣，亦或……”他略一沉吟，“大的那条是雄鱼，小的是雌鱼。此二物绝非凶邪，实乃这西溪水道中双头水蛇的天然克星！我所在小船方才遭蛇群围攻，亦是仰仗它们方得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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