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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鲜上案百工少,细处有道不多闻
气度非凡的男子买下后这杯子后竟不离开,反而是转身大大方方地问黎璃:“兄台是哪里人,我走过许多地方,却听不出来兄台的籍贯。”
祁阳好奇,插话问:“你听得出来我是哪里?”
男子寻思片刻,道:“京城人,住江州。”
女孩点头,青年挑眉,倒是问:“你方才听了我的话,便出手买了这东西?”
男子答道:“无意听到,鄙人恰好喜欢这金石古玩,虽然这青铜器是假的,但也算十分逼真。做一件好事,便也不错了。”
此人衣着虽然不算华丽,但美髯如柳,肤色温润,举手投足颇具气派,此刻答话,更是中气十足。
祁阳哈哈笑,道:“这东西肯定是真品,你不亏的。大黎他不会劝人买假货。”
男子闻言惊讶,黎璃却淡定解释道:“此梦龙盏是前朝赵纤的手笔,此盏素有传闻,可逢凶化吉,后来被放入皇宫,盛军入京时,盘点府库,却没找到这梦龙。”
“前朝有位大臣叫张砚,在户部办事,平日喜好古玩。彼时皇城沦陷在即,人心惶惶,他和一位宦官串通,偷盗后乘乱带走了此物,却不曾想他逃亡半路被山贼所劫持,只一个忠心家仆拼死逃出。主人不愿这宝贝被腌臜山贼所劫,便让家仆带着这小巧的杯盏一起逃走了。只是那位家仆千辛万苦带人去救主人时,却不曾想那些山贼已经将主家饿死,家仆想到这杯子的传闻,又感念主家对自己不错,一直留着这东西传家。”
“这梦龙盏真可逢凶化吉,那么那张砚如何丢了性命?”男子笑道。女孩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此物难道没有保家仆平安逃出,也没有保他的后代今日得了救命钱?”青年对答如流,“你若是不信此物是真品,可以看看这杯盏里是不是藏了个牡丹花纹,对光才可看见。赝品多是看外形仿制,内里却没有什么细节。”他又补充,“此所谓盏中得花。”
男子对着长街的灯光,仔细一看,果真见牡丹盛放,杯中有花,惊叹道:“是鄙人唐突了,敢问高人名姓。”
“江湖人士,游玩来此,不值一提。”黎璃是这么说的。
祁阳倒是笑着满嘴胡话张口就来:“我叫齐小二,这是我哥齐大。”
男子一听这名字,只觉古怪,但又理解人家不愿说真名,豪爽道:“相识不问出处,二位既是游玩,若是不弃,正好到我府上坐坐,小住两日,免了这旅宿劳资。鄙人姓杨,家住不远。”
女孩眼珠子一转,问道:“你是陈王什么人?”
杨恪愣了愣,大笑道:“齐姑娘好生聪明!不过我不是陈王什么人,我就是陈王!今日家中做宴等一朋友,却没想到此人临时有事便不来了,我心下不快,遣散下人着便装出来走走,却不想遇见二位。”他又说,“相识乃是缘分,可否赏光寒舍?”
祁阳自然是无有不可的,黎璃也不推辞什么,便随杨恪走了。
一路上,众人谈论着金石玉器,谈着谈着又谈到了诗词书画,本来这种话题和祁阳是扯不上关系的,但她能及时补上一些陈王爷不好意思问青年的问题。一行人十分融洽。
来到这陈王府上,方知这夜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仅是民的繁华。
珠玉做帘,朱漆上墙,琉璃作瓦,玉石成屏,假山流水,红桃妖杏,处处富丽,偏偏大厅装饰字画古玩,熏香书气,又像个文雅世家。
出乎黎璃意料的是,小友对于这宅子的富庶繁华竟丝毫不显吃惊,一副见过世面的淡定。
“二位且随我来。”杨恪道,又对下人吩咐:“快些去备酒菜。”
祁阳不饿,但有眼力见就能看出来,陈王因为友人不至,憋了一肚子火,兴许还饿着,她陪着吃点算了。
三人半夜坐在这王府的大堂,继续聊着这古玩。杨恪已经确定他眼前的这位青年男子来路不凡,从天文星象到玉石绮罗无一不通,文学修养虽然和当下的潮流有些距离,却已然可谓功力深厚。
祁阳难得安静,也不觉得话题枯燥,倒像是好学的小童。
杨恪回到自己家,嘴上是聊着,心里一直在猜这两位的来路。这两位知道他是王爷却没有下跪或者行礼的意思,想来不是寻常人。二人同止同坐,关系不像父女也不像兄妹,若是出自仙门,那来路可不小,但这二位又不亮明身份,也不拿架子,颇有江湖奇人的味道。
陈王府可谓是井然有序,没一会酒菜就上来了。丫鬟婆子们将菜放好又去端酒,谁知黎璃不喝酒,陈王爷也立刻放下自己的酒盏,摆手道:“王妃知道我喝酒又该不高兴了。”
他说完里面做出请的手势,“二位请用,莫要和我客气,事出突然,备的都是寻常吃食。”
“王爷请。”青年淡声答道。
又一次出乎黎璃的意料,小友对于这宅子的雕栏画栋没什么惊讶,却对这一桌菜十分惊讶。
她盯着那个如同水晶一般的薄片,十分奇怪,低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黎璃没有压低声音,温润解释道:“滴酥水晶鲙,一种鱼冻,用鱼肉和鱼鳞洗净了慢火熬煮,待汤浓白,撇去杂质,用冰库或者借着冬日,等汤冷凝成冻了,切块,浇醋之类的佐料,便好了。在定州还算常见,亦叫醒酒冰。”
祁阳新奇,“我只试过拿糖水冰起来,却没想过还能冰鱼汤。”
杨恪哈哈大笑,“都说君子远庖厨,齐兄却对这做菜颇有了解,果然是不拘一格。”
“民以食为天,且不闻治大国若烹小鲜,小处自有道理,做菜的学问亦是学问。”黎璃答道。
陈王殿下笑叹:“说的真好,只是我这许多年只顾着吃了,倒未曾细究过这东西的做法。”
祁阳这边毫不客气地夹了一片鱼冻,开始品尝,下嘴后眼前一亮。倒不是这个多好吃,只是江州没有这个做法,她喜欢试试新味道。
黎璃见两人都是爱吃的,便谈起这吃的,“这道叫蟹酿橙,橙子截顶剜了穰,留些汁液,再塞入姜蒜炒熟的蟹肉,用酒醋拌水蒸熟,酒味和橙香都融到这蟹肉里了。”
“这道叫缕子脍,鲤鱼肉细细批作薄片,鲜笋作胎骨,若是秋日吃起,还会衬放菊花幼株,味道鲜美,最考验的便是厨子对这鱼片的手艺,薄如蝉翼者为上佳。”他说着提箸给小孩夹了片鱼生,又指着另一道菜介绍道:“这兴许是黄雀鲊,这黄雀体肥肉嫩,脂如披锦,洗好后以箬叶盖实,篾片扦定,坛口封严,卤水腌渍,而后酒水再浸,除腥增香。”
反正黎璃越说,祁阳吃得越欢。杨恪对于这些菜只不过是随意吃吃惯了,名字大体是知道,却也不知道这做法有什么讲究,今日一闻,也是新奇,细细品味后竟吃出平日未曾注意的美妙滋味。
待到吃得差不多,杨恪派去请内行看看这梦龙盏的管家也回来了,他很快就借着去更衣为名走到后院,听老管家低声而激动地道:“回王爷,确实是真品。您总算买对了一回!”
陈王爷喜好淘古玩,但时常重金买假货。偏偏他这人也不爱计较,只能回家想尽办法找理由去搪塞王妃钱是怎么花的。
“果真是真品,拍卖行敢出多少?”
管家激动道:“回王爷,他们说起码八百两是有的。”
陈王听见这玩意的价值起码十倍于他买下的价钱,眼睛一亮,心道自己平日被这古玩骗子骗了这许多回,今日竟回本了,心下大喜,恨不得再拉着这位“齐兄”去这各种古玩店铺好好淘淘货。
他激动地回到了宴会上,却见祁阳伸了个懒腰,好似困了,而黎璃在低声和她说什么。
杨恪见到这幅分外温馨的情景,一时间想起自己的小女儿,心中叹息。他又冷静下来,心道自己太贪,这本是做好事的,自己得了便宜,不去找之前那位穷户卖家再给人家些钱,居然起了四处搜刮的贪欲。
他本来一世贪玩,不争不抢,文不成武不就,故而他皇兄便给他许多银钱和产业,让他在这小地方逍遥度日,丝毫不担心他会惹事。当了二十多年王爷,从来不是个心疼钱的,便是有个把租户交不上税,杨恪也请人来府上喝一通酒,只要敢喝得痛快,他便不收租。
有一年生意不景气,二十多个铺子的租户全来找他喝酒,场面十分壮观。
烁阳陈王可是出了名的喜好开宴,男女老少全都欢迎,能喝酒者为佳,只是这些年他年纪上来了,终究是收敛了一些,如今只是多请朋友赴宴,少请陌生人了。
他反应过来,立马请丫头婆子带两位客人去厢房歇息。而后去请古玩师傅来清洗清洗这梦龙盏。切莫添了伤痕。
定州并不盛产器皿,不管是瓷器还是青铜都少见,愿意收这梦龙盏的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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