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叶一江湖

　　众人见此，心知房中人已醒，无暇顾及其他，立刻疾步冲向二楼花婉的房间。房门未锁，花婉先一步推开。

　　只见那黑衣人已靠站在床边，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视着闯入者。无形的杀气在周身弥漫开来。

　　几人瞬间握紧兵刃，内力暗涌，眼看便要动手。

　　“且慢。”花婉的声音及时响起，拦住众人，“她不是敌人。”

　　她目光落在那黑衣人身上，笃定道：“方才那剑，她应该只是想召回自己的佩剑，顺便试试我们的武功。”

　　“可她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白千凝撇了撇嘴。

　　这时，叶南鸢似在空气中捕捉到了某种气息，眉头一蹙，死死盯着黑衣人：“是你！那日劫我们马车的杀手！你这气息，我认得！”

　　那黑衣人始终一言不发，冰冷的视线扫过叶南鸢，最终定在花婉身上：

　　“令牌，拿来。”

　　众人面面相觑。花婉却似早有预料，从容地从怀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块约三指宽的暗色令牌，上面刻着繁复诡谲的纹路。

　　她手腕轻扬，令牌便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抛向黑衣人。

　　黑衣人抬手稳稳接住，看也不看便收了起来。

　　“别紧张，”花婉这才转向警惕的众人，解释道，“这是我与络姝的一桩交易。”她目光扫过黑衣人，“这位，是血影阁的杀手。来替我们挡下追杀的。”

　　“血影阁？”卢灵轩眼神一凝，“那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

　　“杀手怎么挡追杀？”白千凝疑惑。

　　花婉继续道：“血影阁规矩，一枚令牌代表一件任务。只要这任务令牌被人领去，不在阁内，便意味着任务仍在‘进行中’，阁中便不会再派新人接手。”她看向惊疑的众人，“换言之，只要这枚令牌在手，追杀，到此为止。”

　　“哈？”白千凝瞪大双眼，“这漏洞未免也太大了！要是杀手死了，令牌被人夺走了呢？”

　　“你猜，血影阁里，这些事谁说了算？”

　　白千凝脑中灵光一闪：“不会是......络姝吧？”

　　“正是。”花婉颔首，“血影阁一主之下，分设三使：影杀使主杀伐，影探使掌情报，影刑使司内事。而现任影探使，就是络姝。”

　　“那岂不是......整个阁里对任务的判定，全凭她一张嘴？”

　　花婉不置可否。

　　“可是......”白千凝眉头依旧紧锁。

　　“可是让这么个煞星跟着我们，这跟揣个火药桶走路有什么区别？”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沉默的黑衣杀手身上，警惕和担忧显而易见。

　　“伸手。”花婉自然明白同伴们的顾虑，自袖中取出几枚小巧的古铜色铃铛，一一放入她们掌心，最后自己也留了一枚。

　　“此物名为‘惑心铃’。”花婉解释道，指尖轻轻拂过自己手中的铃铛，并未摇响，“贴身收好，万勿遗失。”

　　“铃铛？”白千凝捏起铃铛凑到眼前细看，“这玩意儿能干嘛？”

　　她试着晃了晃，铃铛发出一声轻响，音调古怪。

　　几乎同时，一直如同冰雕般站立的黑衣杀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她迅速闭目凝神，仅仅一息之后便重新睁开眼，恢复了冰冷，但那瞬间的失控，已让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看向花婉和众人手中铃铛的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花婉将目光投向杀手：“昨日处理伤口时，顺道请阁□□内住了一位‘小客人’——同息蛊。此蛊安分时，于你无害无感。”

　　“惑心铃响，同息蛊动。方才滋味如何，阁下想必已经知晓。”

　　“若阁下安分守己，完成任务，你们络姝大人自会替你解蛊。否则......就算你杀了我们也无济于事。”

　　白千凝见了这手段，心下一阵后怕，悄悄凑近卢灵萱：“师姐......那络姝简直是个毒妇啊！怎么什么阴毒用什么啊？这蛊虫......让人想想就头皮发麻！下次、下次她给的东西，打死我也不碰了！师姐你也千万不能吃，知道了吗？”

　　白千凝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卢灵萱亦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黑衣杀手显然也被这蛊铃震慑住了，她深吸一口气，认命道：“需要我做什么？”

　　“络姝没同你说？”

　　“她没空，只说找你取令牌。”

　　“很简单。你只需装装样子，演好追杀我们的戏码。等我们一行人安然抵达昆仑山，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黑衣人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荒唐的任务要求。她不再言语，右手微抬，掌心对着门外廊柱方向虚虚一抓——

　　嗡！

　　门外那柄深深嵌入廊柱的长剑猛地一颤，发出沉闷的剑鸣声，竟自行倒飞而出，“嗖”地一声穿过房门口，稳稳落回她掌心。

　　这一手凌空摄物的功夫，惊起房门外一阵压抑的惊呼。

　　“有人偷听！”叶南鸢眼神一厉，猛地拉开虚掩的房门。

　　门外，几个小二被吓得脸色煞白，几乎瘫软在地。为首那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也是腿肚子直打哆嗦，哭丧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哎哟喂！各位大侠、姑奶奶们......饶命啊！小的、小的们哪敢偷听啊！实在是......你们方才那一通闹腾，大堂里的客人全跑光了！桌椅板凳也砸坏不少......掌柜的让、让小的们来问问......这、这可怎么算啊？”

　　“抱歉了。”花婉上前拦下叶南鸢，从袖中摸出几锭足量的银子，递过去，“不知这些可够？”

　　那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下，掂了掂分量，脸上瞬间转为狂喜，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够了够了！太够了！多谢姑娘！您几位......随意、随意哈！”说完，如蒙大赦般，带着其他几个小二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何时启程？”那黑衣人冷冷问道。

　　“现在便可。”花婉答得干脆。

　　其余人也都没什么意见，于是众人各自回房略作收拾，便继续出发了。

　　五人乘着马车走在前头，另给了黑衣人一匹马，让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后头。

　　马车才刚驶离了客栈，白千凝与阿苓就有些恋恋不舍。二人趴在车窗边，望着栖霞城热闹的街景，口中念念有词：

　　“哎，那家‘李记’的桂花糕，香甜不腻，昨日那几块真没吃够......”

　　“阿苓你瞧见没，我昨日给你吃的那酱鸭掌，就是转角那家卤味铺子买的！天呐，这香味隔条街都能勾人魂儿......”

　　“就是这家买的吗？好好吃！是阿苓吃过最美味的鸭掌了！”

　　......

　　花婉闻言轻笑，轻叩车壁示意车夫停车，转而对两个小馋猫道：“去买些来吧。”

　　“耶！”

　　二人欢呼一声，雀跃着跳下了马车，卢灵萱默默跟上，准备替这俩人付钱。

　　“哼，小孩子才贪嘴这些东西。”叶南鸢翻了个白眼。

　　“我倒是也想吃呢。”花婉眉眼弯弯，摸出一锭银子，递向叶南鸢，“能否劳烦叶姑娘也去帮我买几样？余下的，权当是跑腿费了。”

　　“你......”叶南鸢瞥了眼银子，带着一丝不情愿，“你想吃什么？”

　　“你看着买就行，随意些。”

　　“真麻烦！”叶南鸢哼了一声，一手夺过银子转身跳下了马车。

　　她快步走向热闹的街市，看着阿苓和卢灵萱在卤味铺子前，正想过去，忽然脚步一顿。

　　虽然花婉说“随意”，但叶南鸢潜意识里总觉得她口味清淡，卤味之类的怕是不合她心意。于是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一旁大排长队的“李记”糕点铺。

　　刚排到队尾，便见前面之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又是白千凝......

　　白千凝回头看见叶南鸢，嘻嘻笑道：“叶少城主，你也馋这儿的点心了？”

　　叶南鸢脸一绷，低声道：“闭嘴！”

　　白千凝见不远处在卤味店排队的卢灵萱正在朝自己这边看来，一时也不敢造次，只得沉默着转回身去。

　　二人随着队伍缓缓前移，忽见一个仆役模样的男子，风风火火地拨开人群直冲柜台，扬声问道：“掌柜的，弦歌坊订的那份可备好了？”

　　掌柜忙不迭地拎出好几个精美的锦袋奉上：“好了好了，早给弦儿姑娘备着呢！都是刚出炉顶好的！”

　　白千凝见状，不满地嚷道：“嘿！你这人怎么插队啊？”

　　那仆役却不理会她，取了糕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旁边一位排队的妇人小声嘀咕：“那是弦歌坊的仆役，给头牌弦儿姑娘取的。弦儿姑娘琴弹得仙音似的，嘴也挑着呢！只爱吃这家的点心，且一定还要刚出炉的！”

　　“是吗？不过姐姐，这个弦歌坊是什么地方呀？”白千凝追问道。

　　妇人一听白千凝唤她“姐姐”，顿时眉开眼笑：“哎哟，姐姐我就爱跟你们这些伶俐人儿说话！说起这弦歌坊啊，可是咱们栖霞城顶有名的地方了！整条花街就数它门庭最气派，夜里灯火一亮，半个城都映得通明。”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里头的姑娘可不光靠姿色吃饭，个个都是清倌人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琴！那弦儿姑娘是头牌，她的琴声简直仙音袅袅，听一耳朵能叫人三月不知肉味！当然别的姑娘也不差，那楼里每日琴声不断，连过路的书生都挪不动步呢！”

　　一旁的叶南鸢若无其事地侧过身，耳根微动，分明是在竖着耳朵偷听，唯恐漏了一字一句。

　　妇人说得兴起，开始给白千凝推荐起来：“小妹妹你若想听琴啊，赶巧了，明晚弦歌坊就有场‘月下琴会’，说是弦儿姑娘要奏新谱的曲子，但这琴会向来是......”

　　可惜话未说完，队伍已轮到妇人，她只得匆匆结尾，转身去挑糕点。

　　待轮到叶南鸢时，她看着满桌琳琅满目、形状各异的糕点，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听掌柜说都好吃，便干脆每样都包了一份。

　　等她抱着那座沉甸甸的“糕点山”往马车走时，发现花婉正掀开车帘看着自己，顿觉一阵羞窘，下意识地把脸往糕点后藏了藏。

　　正走着，又忽觉手上一轻，转头一看，竟是花婉不知何时已从车上下来了，正替她接过了大半的糕点包裹。

　　“怎么买这么多？”花婉掂了掂分量，语气带着几分惊讶和调侃，“是想让我每种都尝尝吗？”

　　叶南鸢感觉心思被戳中，耳根一热，立刻梗着脖子反驳：“是你给的钱太多了！”说完，趁着花婉抱着东西，自己抢先几步跑回了马车。

　　花婉抱着那堆点心上了车，在叶南鸢身边坐下。她整理了一下，拿出几包递给叶南鸢：“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分着吃些。”

　　“我才不吃这种东西。”叶南鸢扭过脸看着窗外。

　　花婉见状，也不勉强，轻笑一声：“好吧。”她转头拿了几包递给前面赶车的车夫，见白千凝三人还没回来，便又拿了两包，似乎准备给后面骑马跟着的黑衣杀手。

　　“不许给！”叶南鸢一把将花婉手中那两包糕点夺了回来，“我买的，凭什么给她吃？”

　　花婉一愣，似是没料到叶南鸢的反应能有这么大，随即应道：“好，我自己吃。”

　　花婉随手拆开一包，车厢内瞬间被清甜馥郁的桂花香充盈。她拈起一块小巧精致的桂花糕，咬下一角，细细品味起来。

　　那香甜的气息，无孔不入，直往叶南鸢鼻子里钻。叶南鸢死盯着窗外的街景，喉头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滑动了一下。

　　下一瞬，便有一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毫无预兆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叶南鸢侧首，正撞上花婉含笑的眼眸。

　　“真不尝尝？”花婉指尖稳稳托着糕点，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

　　“我......”叶南鸢还想嘴硬，车外却传来了白千凝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叶南鸢心下一紧，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接，好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姿势。

　　岂料花婉手腕一偏，竟轻巧地躲开了她的手，那块糕点依旧固执地悬停在她唇边。而那人眼底的笑意也愈发加深。

　　“哎呀，怎么有一股桂花味？好香呀！”车外，白千凝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伴随着车帘被缓缓掀起的细微声响。

　　叶南鸢再也顾不得许多，就着花婉的手，一口将那块糕点吞进了嘴里，随即猛地将头扭向一边，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起来，脸颊和耳根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花婉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俊不禁。又顺手将一整包糕点轻轻放在叶南鸢的腿上，轻声道：“慢慢吃。”

　　就在这时，车帘被白千凝“哗啦”一声彻底掀开。她探进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车厢里堆成小山的糕点，顿时夸张地叫起来：“哇！怎么买了这么多？”

　　“是啊，叶姑娘大方，买了这许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快来，一起尝尝。”

　　车厢内瞬间被食物的香气和少女们的谈笑声填满，只有叶南鸢，兀自对着车壁，狠狠咀嚼着，耳后的红晕也久久未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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