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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我的任务是什么?”苏桥雪问得干脆
“等”
她唇角微扬,在猎鹰时她的代号是“花豹”,最擅蛰伏,一旦锁定目标,必定一击毙命。
盛装的她比之回门日更加明艳照人,此刻的她是苏桥雪,只是苏桥雪。
她仰起了头,挺直了腰,以军人之姿傲然站定,这一身的锦绣华服,便是她的铠甲。
陈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目光深沉,带着审视,却在眼底闪过难以捕捉的赞赏,他见过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也见过她起死回生的瞬间,此刻的她褪去了束缚,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散发出内敛而强大的光华,这光华,源于她骨子里的自信与力量。
“很好。”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但紧绷的下颌似乎柔和了些许。
他推动轮椅,行至她面前,她明明站着还是没有他的轮椅高,可周身的气场却让她俯视一切。
苏桥雪迎上他的视线,微微抬起下巴,唇边漾开一抹极淡却自信的弧度。
陈妄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轻轻抬手为她正了正发间那支略显歪斜的赤金牡丹步摇,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鬓发,两人俱是一怔,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
他迅速地收回手,恢复一贯的冷峻,“走吧!”
登上马车前,苏桥雪最后回望一眼,艳阳高照,靖宁王府飞檐斗拱在灼日中熠熠生辉,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她,即将与这头巨兽一同,踏入那片未知的狩猎场。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平稳行驶,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规律而沉闷。
车厢内苏桥雪率先打破沉默,“王爷,关于德惠长公主”,她的目光转向闭目养神的陈妄,“王爷可否愿意与我说说?”
陈妄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墨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难测,他并未直接回答,反倒问道,“你认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苏桥雪略一沉吟,她这几日也收集了一些朝堂信息,但也知道这些信息不足以支撑她判断一个人,“表面上看,是一位为了利益下嫁,半生荣辱系在边关,晚年儿孙零落的悲剧人物。”
陈妄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讽的弧度,却没有说话,仍在等待。
“实际上”,苏桥雪继续道,“手握重兵的定北王府定然是各方势力拉拢或者忌惮的对象,定北王常年戍边,定北王府是长公主掌家,能在多方势力中斡旋仍保持中立,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陈妄眼底似有赞赏,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车壁,看到遥远的过去,“父皇和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当年父皇虽非太子,却是太子最忌惮的亲王,太子逼宫时,父皇带兵勤王护驾,便是得了杨家相助,长公主本就心仪杨将军,这才下嫁,只是那场宫变后,皇室仅剩父皇一人,他登基后,世人便知道长公主是为稳固皇权而下嫁。”
他声音低沉,好似只是在叙述一段被封存的秘辛,“可那时的杨将军已有心仪之人,长公主执意要嫁,父皇为全她心意,封杨将军为定北王,又亲自赐婚。”
“杨将军成亲后,自清镇守珈蓝,带着心仪之人再未回京,多年后来那位女子因产子病逝,杨将军与长公主关系才渐渐缓和,也算相敬如宾的过了些年岁。”
“后来姑母生下四子,三子战死,一子下落不明——。”
苏桥雪不禁有些唏嘘,心仪的男人另有所图,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嫁了,只为博一个可能,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杨将军镇守珈蓝,她一个女子独守定北王府,她对这个长公主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
“至于如今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陈妄收回远眺的目光,最后看了苏桥雪一眼,“就要靠——桥桥自行判断了。”
说罢,他缓缓阖上眼睛,将一切情绪尽数敛于眼底。
“定北王——”,苏桥雪双手抱胸,指尖在臂膀上轻轻叩击,若有所思。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片刻,陈妄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杨靖宇老将军是追随太祖皇帝起事的老将,一路披荆斩棘,为大宁立下不世功勋,太祖爷登基后感念其忠勇,特敕封定北侯”,他语气微微一顿,似在追忆,“至于如今的定北王与我父皇一起长大,是父皇的伴读,情谊深厚,虽然后来因长公主下嫁有所嫌隙,可终究是少年的情谊——”
苏桥雪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历史的教训告诉她,自古功高震主,都是武将最难解的困局,即便是那位出身寒微开创盛世的明太祖,在坐上皇位后,不也对昔日并肩作战的功臣举起了屠刀?谁又能断言,当年的皇帝对权势日隆的杨家,就没动过猜忌之心呢?
只是时移世易,很多事情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她确信无疑,绝对的权力面前,人心最难测。
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望向了陈妄,他是如此,杨家亦是。
杨家,虽非她认知中的那个杨家,但武将的命运殊途同归。
马车停在定北王府门前,朱红大门前红绸飘扬,人声鼎沸,宾客往来不绝,人人脸上都堆着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几分真心,几分谄媚,就不得而知了。
陈妄先行下车,回身伸出手臂,苏桥雪看着横在身前的手臂,唇角微扬,虚虚一扶,借力下了马车。
管家远远地瞧见靖宁王的马车,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早早迎了上来,高声唱喏,“靖宁王到,靖宁王侧妃到。”
唱名声落,原本喧闹的定北王府有片刻的凝滞。
靖宁王自三年前回京,从未参与任何宴饮,即便是宫宴也只在年节、中秋这等避无可避的场合才勉强露面,今日定北王前脚刚抵京述职,他后脚便亲临王府,其中的意味,让在场众人心中各自翻腾起不同的猜测。
内院得了消息,管家二夫人匆匆迎了出来,掩去眼底的翻涌,心中暗自揣测,今日的靖宁王为何而来?竟还带着刚进门的侧妃。
无论如何,贵客临门,怠慢不得,二夫人秦青兰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整了整神色,快步上前,老王爷方才进门,此刻尚在更衣,她须得先将这位迎进门才是。
“见过王爷,贵客莅临,蓬荜生辉,靖宁王,请——”,二夫人对着陈妄行礼,随即转向苏桥雪,眼底掠过难以掩饰的诧异,眼前这位气度沉静的侧妃,与往日见过的那个骄纵的谢家大小姐判若两人,面上却是不显,笑着微微屈膝,“见过侧妃娘娘。”
陈妄略一颔首,苏桥雪则还以标准得体的回礼,这些日子向小菊苦学的礼仪总算没有白费。
礼毕,更多的宾客拢过来见礼,其中一位束玉簪金冠,面色萎黄,眼下带着浓重青影的年轻男子大胆上前,语带促狭。
“靖宁王今日有空怎得亲临定北王府?真是稀客。”
陈妄未予理会,冷冽的目光掠过众人,朝着不远处的一位身着湛蓝色长袍的男子微微颔首,苏桥雪顺着目光望去,但见那人眉眼疏淡,样貌甚是平常,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如洗,与陈妄对视时,不闪不避,坦荡的如同秋日晴空,周身散发着端方正气,让原本平淡的容貌显得清俊起来。
他静立原地,肩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岩壁上的青松,纵然风雨摧折,亦不会弯折半分,只微微颔首回礼,并未上前,仿佛这般姿态已是对靖宁王的回敬了。
“太史监天象司葛环。”陈妄破例向苏桥雪点明此人的身份。
太史监?苏桥雪心下一动,掌管天象的天象司?那不就是和她寻找血月有关,虽不谙古代官制,却也大概知道太史监是掌管星象占卜的部门,若是她要探查血月之期,此人便是关键。
她暗自将此人的名姓记下,朝着那人点点头,甚至不吝啬地绽开一抹笑容,不说其他,至少留个好印象,方便日后相交。
“靖宁王,请——”,二夫人话音未落,便见陈妄面色沉郁,她心头猛地一紧,心下寻思是自己何处言行有失,惹到了这位煞神?
身后的苏桥雪的心情却是格外好些,步履都不自觉的轻快了几分,一向敏锐之人甚至对身侧骤然降低的气压浑然未觉。
苏桥雪步履从容,眼角余光却在细细地观察定北王府,这定北王府与靖宁王府冷峻疏朗比起来,倒是大相径庭,此处亭台水榭,松柏苍翠搭配得错落有致,池塘里的枯荷似乎也做了精致的修剪,倒是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风景。
垂首思忖间,苏桥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辛辣,她脚步微微一顿,缓缓回头,却只看见来往忙碌的仆人,但她确定那不是错觉。
那是狼毒花根部干燥后特有的气息,她从小就对味道格外敏感,这也是梅老先生愿意收她为徒的原因。
她脑海中闪过陈妄那枚狼毒花的荷包,狼毒花在某些地方是一种信仰,他们认为这些花会保佑他们,所以他们会把狼毒花修成荷包或者制成香囊佩戴在身上,而这种传承甚至已经有上千年历史,难道这里也有?
“见过靖宁王——”
见礼声拉回了苏桥雪的心绪,她抬头望去,一位身形清癯的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满头霜发一丝不苟的绾成高髻,眼角密密的纹路是岁月镌刻下的痕迹,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却澄明澈亮,三分疏离七分通透,枯瘦的手指搭在梨花木的椅子扶手上,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想来便是德惠长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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