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进大学之前，她一直是全县的佼佼者，被全县三所高中的老师同学所熟知。进了大学后，每天埋头苦读，保持高考精神来学习大学课程，依旧在80个人里却只能是中上，莫说数一数二，连前十名都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那些排名在她前面的人，有许多对学习的时间精力投入并不如她。她已知的就有好几位，参加了社团、谈了恋爱，还经常周末去旅游。学习、社交、恋爱三不误，并非她这样的书呆子。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努力可以追赶、可以无限趋近天赋带来的差距，可是终究难以填平。

　　楚云端大概也是天赋型，曲襄襄想。能一次考第一，可能是运气，次次是就是实力，而且楚云端也是一个课外活动非常丰富的人，新生代表演讲、弹钢琴、开车，她也亲眼见过他无痛阅读金融专业英文书。

　　可是曲襄襄也没打算放弃，小目标，留在保研圈。下学期依旧有高数，数学作为她人生的坎，下学期的绩点提升空间恐怕不大，得从第二课堂下手提升综合排名。

　　不知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有客人在，不能全是剩菜，曲妈妈又折腾了几个菜。曲襄襄正准备把中午剩下的菜，热一热，和妈妈在厨房吃。客厅就来喊。

　　“襄襄啊，晚上人少，你和你妈到桌子上来吃吧。”小姑喊。
　　“没事，她和她妈在厨房就行。”曲爸爸回答。

　　曲襄襄也不知是客套还是真的，伸头看了一眼。大姑家的表哥表嫂带着孩子走了，确实空了几个位置。不看不打紧，一看，满桌子的人都抬头看她。

　　曲襄襄看了一下，桌子也没有特别稀疏，就摆手道:“不用了，小姑，我和我妈在厨房随便吃点就行，你们慢吃。”

　　“别别别，辛苦一天了，还不上桌吃顿饭。”曲襄襄看小姑脸上的神情倒似真心，话说得也真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扭头看厨房里的妈妈。“你表哥一家走了，餐厅坐得下，走吧。”

　　曲襄襄和曲妈妈坐下。

　　“襄襄，刚上大学怎么样啊，学校还好么？离开家习不习惯，吃得惯么？”小姑坐在曲襄襄旁边，关切地问道。

　　“都挺好的，学校也好，同学也好。学校里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食堂饭菜的种类也挺多的。”曲襄襄回答。

　　“那就行。”
　　“你爷爷这底下的子女，孙子孙女，就你一个考上大学的，还是那么好的大学，真够争气的。”小姑说着眼眶也红润了。曲襄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回握小姑紧握自己的手。

　　曲德志在旁边自以为是地开玩笑：“我家襄襄太瘦了，跟杆子一样不好看，又满脸痘，幸好学历拿得出手，将来不至于找不到对象。”

　　余美玉啪一下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怎么说话呢？孩子瘦不知道给她补，孩子长痘不知道给她瞧？！”

　　曲德志原本只是打算开个玩笑，不成想妻子要和他较劲，而他这辈子还没在家里低过头，这一次当然也不可能。

　　眼瞧着气氛剑拔弩张，曲襄襄小姑出来打哈哈：“二哥胡说什么呢，襄襄这大眼睛随二嫂，白皮肤随你，樱桃小嘴，多漂亮。有男朋友吗？我们襄襄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吧。”用谈恋爱终于将上一个话题揭过去。

　　“没有，没谈恋爱。”曲襄襄有一点点脸红，声音却毫无羞涩之意，平平淡淡道。

　　“能在大学里找一个最好，可别等到毕业回来相亲。我们这，连大学生都少，更别说你那么好的大学了。”自打父母去世，小妹越发感觉到娘家的可贵，对两位侄子侄女的疼爱也越来越真切。“又去过大城市，眼界开阔，思想新，将来珍惜你一些。”

　　喝了酒以后，曲德志话语连篇、独占鳌头，又想在做生意的大姐夫家装出书香门第的样子。

　　“要我说，养我们家这个小的，我这些年也是够辛苦了。不过咱不说那些，谁让咱是当父母的呢。生了那就养呗，养好养坏，那都是孩子的造化。人家常说，富不过三代。现在这个社会，不可能指望父母给你铺好路，都得靠自己打拼。父母就是再有钱，那也得孩子自己争气。”

　　“那王局长的儿子，小学、初中、高中，他爸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等到上大学使不上力了吧。我们襄襄，从小我就不管她，现在不也考上大学了么？”

　　“我们家临阳，将来娶媳妇，我早就说了，我一分也不掏。自己挣钱自己娶，别指望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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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好意思说？那别人家娶儿媳妇，哪家不是把钱房车一样一样准备好。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才工作几天，你指望他自己准备。”儿子的彩礼一直是余美玉的心头病，提起来就要发火。“等他准备好了，和他一样大的姑娘还有几个没结婚。”

　　“妈！”曲临阳无奈扶头。

　　“要我说，你一辈子没工作过，都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眼界太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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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德志和余美玉没吵两句，就被一桌子的亲戚用“大过年的”制住。曲德志接着就曲襄襄的学历发表言论：“我们家襄襄上的那个大学，厉害的不得了，听说出来就当官当书记的。我就指望跟着我们家襄襄享福呢。学校叫什么来着？”

　　“爸，哪有，别乱说。”

　　“咱们就是说，现在培养女孩子不像以前了，随便给口饭养大嫁人就行了。现在还得供她读书，教她做人道理。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曲德志拉着大姐夫的手侃侃而谈，“我们家襄襄，我不在乎她将来几岁嫁人，这个书一定得好好读，研究生、博士、博士后，都得读完，砸锅卖铁也得供她。不过我听说，研究生好像考上就有工资，国家就给发钱，一个月好几千块是不是？都不用家里出一分钱的。博士更不用说了，是不是，襄襄？”

　　曲襄襄埋头吃饭：“不是，没钱。”

　　听到爸爸各种滑稽的发言，曲襄襄心里其实远远不止无语，还有抑制不住的失落、悲凉。即使早就看清了爸爸，她还是做不到置身事外，面上再冷淡，仍旧是局中人。

　　从小，曲襄襄也会有喜欢爸爸的时候，被爸爸扛在肩上喊我最爱的宝贝时，她会问曲德志：“爸爸最喜欢我，那哥哥怎么办？”

　　“当然是更喜欢你呀，我们襄襄好好学习，爸爸还指望你养老呢，你哥哥我是指望不上了。”

　　后来长大了，学生物，看到了犀牛鸟和犀牛，曲襄襄觉得自己和爸爸也是共生关系，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曲德志面子上有些抹不开，又揪不住曲襄襄的错处，连忙岔开话题，对小妹道：“老小，你最近怎么样了？你们家那个不成器的，什么时候离婚？离了婚别怕，再不济二哥养你和小外甥女。连妹妹都照顾不好，我这个当哥的每年怎么好意思到老坟地给爹娘放鞭炮？”

　　大姐吃饱了，带着金戒指金手镯的手晃了一会儿才伸到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拿出长姐的风范，话语又十分恶毒，皮笑肉不笑：“当初劝着不听，非要嫁给那个死鬼，好了吧，人家带着小三快活去了，一个月给你仨瓜俩枣，够不够娘俩吃饭钱？离了婚回娘家，是能饿死你还是怎么得？”

　　小妹从小性子柔软，丈夫和小三跑了，她独自一人抚养女儿、照顾公婆，也不敢离婚，因为她知道离婚了，她和女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住的房子在公婆名下，是婚前买的，她和丈夫连可以分割的共同财产都没有。

　　大姐二哥说的好听，真离了婚，娘家也容不下她。大姐虽然富贵但是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二哥又是个自己不工作吃退休金的穷干蛋。

　　曲襄襄盯着这一桌亲戚，想想爷爷真是会取名字——大女儿曲柔美，希望她柔顺秀美，实际上性格泼辣，爱占小便宜，对弟弟妹妹两家颐指气使。

　　二儿子曲德志，无德无志。托关系办了张工伤证明，四十八岁就退了休，天天吃退休金，家里有几年捉襟见肘，从曲临阳中专毕业开始工作，家里的情况才算又好了一些。

　　小女儿曲顺意，希望她顺心顺意，实际上被渣男抛弃，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伺候公婆。大姐不帮忙还天天奚落，二哥有心无力也怨她不争气，不肯嫁给老富人做续弦。

　　曲襄襄看着自己爸爸和大姑一副为人师表痛心疾首的样子心里实在是膈应，放下筷子，小声说了个我吃饱了，就走了。

　　“就你这样当妈的，怎么能教好孩子。今天上午，襄襄都敢忤逆我了！你说，是不是你教的……”

　　曲襄襄的小床显然无法逃离喧嚣，她跑到哥哥的房间，躺倒床上，也不想玩手机，盯着外面的星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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