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今天隐身了吗

　　龙小满很快就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却是在湖中小船上，县主李晏坐在船头，老夫人抱着沉睡的李烔居中。

　　这母女二人见到龙小满醒来，也不装了，一个面色冷淡当她不存在，一个看着自己的乖孙，口中低哑地唱着哄睡的歌谣。

　　如此看来二人还是很有母女像的。正想着，手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三花猫的猫猫头在她手指间蹭了一下。

　　等等…龙小满僵硬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当时吼月应该是变作长乘的样子回了小院，那....这个是.....

　　她不敢继续想，在触及到对方冷静的眼神后，毕恭毕敬将猫猫抱起放在膝上。

　　阿弥陀佛！她好想摸摸猫猫头！

　　船缓缓行驶在湖中，十五过后的下弦月仍旧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小船驶进阁楼之下的湖面，李晏站起来，她口中唱着婉转的歌声，任凭小船缓缓穿行过阁楼下方。龙小满这才见到李晏腕上有个伤口，先前一直泡在水中，此时站起，腕上的血顺着指尖滴下。

　　咔哒——被锁的房门悄悄打开。

　　从湖泊的另一端，跑来一个赤足的少年，他面上有隐约的金鳞，额头上鼓着两个鼓包，像是化龙的角，又像是未破的毒疮。

　　只见他一把扑进县主怀里，县主疼爱的摸摸他的头，抬手间血液顺着手腕留下，他像瘾君子一样贴着县主的手臂，张口舔去上面的血。

　　他近乎依恋的用头蹭过县主的手，一抬头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龙小满。县主安抚摸摸少年额角的包：“没事儿，一会儿就让她殉你。”

　　少年侧首时，漏出金鳞翻裂脖颈，是长乘昨日离开时划出的伤痕，一夜过后皮肉翻裂有些吓人。

　　老夫人别过头，她有些厌恶这个少年，于是催促李晏抓紧时间。

　　李晏立于水中轻声道：“娘，他也是你孙子，你为何不敢看他。”

　　老夫人不看她的眼睛，她低着头李晏小名：“阿晏，别胡闹！正事要紧！”

　　李晏道：“好，你把烔儿给我。”

　　老夫人抱起睡着的李烔准备给她，在老夫人看不见的水下，一只巨大的□□浮现出来。

　　龙小满拦住老夫人道：“别过去！”

　　老夫人却反手一把将龙小满推入水中，狠狠地说：“让她先来！”

　　李晏冷然看了一眼老夫人，现在人已经在湖中，也不担心人跑了，她嘴角一动：“娘，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帮你啊。”

　　她取出黑牡丹，牡丹飞起旋转落入水中，铺陈开来，如一个巨大的托盘。一只面盆般的金色蟾蜍跳了出来跳，噗通一声落在黑牡丹的一端，它通体金黄，只有三只足，眼睛如宝石一般绚烂夺目。

　　龙小满与小船上的老夫人刚好在牡丹另一端！

　　县主挽着少年站在花朵正中，虚空中梵音响起，四周空气流动如同屏障，三足金蟾蜍朝月亮张开大口，似乎有看不见的气在朝它嘴里流动。

　　老夫人惊恐得跌倒在船上，身旁的李烔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抓住，白色的气不断从他身上剥离进入蟾蜍大张的口里。

　　李晏道：“娘，焕儿还差一点点就能化龙了。他小时候您还是很疼他的，只是他后来不爱上岸，倒与你们疏远了。”她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对老夫人道：“您再疼疼他！”

　　李晏话音刚落，小船就沉了！

　　老夫人噗通一声掉落在水面上，水下的牡丹花就像吸盘一样，牢牢贴附在老夫人身上，她挣扎着道：“你真是疯了！他根本就不是李焕！”

　　李晏突然笑道：“娘，我早就疯了！三年前我就疯了！这次我也为你和烔儿挑了一个好地方。就像三年前你为焕儿选的地方一样，那村落近年来算得上人丁兴旺，你们去了之后，那儿会发一场大水，那些气运就能源源不断来到高阳府，到时定能助我焕儿一臂之力！”

　　老夫人终于意识到李晏疯狂的想法，她不停挣动着，像一只被困蛛丝的蝼蚁。

　　李晏冷眼欣赏半天，一抬手，老夫人和李东被凭空一把抓起摁在如绸缎般的牡丹花瓣上！花瓣立刻严严实实裹着两人卷起！那花瓣越裹越紧，简直要勒进皮肉里去，另一端的金蟾蜍张开嘴——

　　龙小满突然出声打断道：“等等，我想问一下！”她指着李晏身边的少年：“你说他是你儿子李焕，那城外二十里被水淹没的村子后靠山的山道上，小竹林里面，山洞之中的那个人，又叫什么呢？”

　　李晏脸色阴沉下去。一阵不知名的风吹过，花瓣就像被烫了一下，突然就松开了，只见李烔胸前发亮，一个巴掌大的鳞片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光晕，瞬间就笼罩住祖孙二人。

　　龙小满又朝李晏身边的少年道：“想化龙？”

　　她道：“张村五百口人，可不允许害他们的妖物化龙。”

　　“他们的怨灵还在水底看着你呢！”

　　李晏终于意识到不对：“昨晚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

　　龙小满终于忍不住摸摸猫猫头，闻言抬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顿了一下，又道：“但由于舍不得我身上的富贵运，所以想赌一把？”

　　李晏被戳破心事，怒道：“你到底是谁？！”

　　龙小满伸手在额头上一抹，那泼天的富贵之气竟如雾一般散去，再看，哪还有什么富贵命！

　　“我只是个路人而已，不过你那金蟾身上的东西，却是我主人的。”

　　李晏退后两步，有些不敢置信：“你是神官？！”

　　龙小满挑眉，原来凡间是这样叫她的。

　　李晏突然回忆起，当年那人将这金蟾蜍给她的时候给了她养殖方法，并提醒她，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收回，那时也是她的命，她争不过。

　　李晏不信命！她口中极速念动咒语，龙小满手上的金镯子瞬间化作一道寒气深深的铁链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另一端则在李晏手中，她将龙小满往前一拉，铁链立刻绷紧！

　　与此同时，李晏身旁的少年提刀向龙小满攻击而来，他身法快，刀法狠，这一击必不会落空！

　　哪知龙小满身前的三花猫喵了一声，一阵强光自它额间亮起，龙小满手腕上的铁链炸碎！少年的刀就像陷入泥潭，不得寸进！

　　少女抱着猫，如入无人之境：“我主人东西丢了百年，今日特来取回。”

　　“挡我者，死！”

　　话应刚落，少年便被一股气劲儿弹出。李晏连忙接过少年，只见他面上金鳞掉了一地，胸口破了个洞溢出血来。

　　“阿娘，我好疼！”少年颤声。李晏搂着少年，哄着他，又将手腕递给他吸血。

　　龙小满垂眸看着少年：“幻梦之中或许你能阻我几分，如今，你真身显露，如何是我对手？”

　　下一刻，她来到黑牡丹一端的金蟾蜍面前，这蟾蜍仿佛死物，从一开始就不引人注意。她闪电般伸手去抠金蟾蜍宝石般的眼睛，却遭遇了一层阻碍，它就像罩在一层看不见的保护之中，根本无法靠近！

　　李晏踉跄站起道：“它有神明之力护体，你岂能伤它！”

　　却见龙小满怀中的三花猫伸手轻轻按在金蟾蜍面前，哗啦一声，仿佛冰层破裂。金蟾蜍宝石般的眼睛就像流光一样瞬间流入三花猫掌心。

　　“不！”李晏瞪大眼睛厉声呵斥！她们都下意识忽略了这只猫！她将手中残余的铁链挥成一道长鞭，不管不顾的攻击龙小满怀中的三花猫！少年也同时飞起，直接攻击龙小满背后空门！

　　唰！一团星火自小满袖口燃起！让她衣服瞬间蜕变成红衣，火焰无休止自她身上而下，直冲黑牡丹而去，瞬间将整片湖面照的通红：“破！”

　　话音刚落，李晏手中长鞭炸毁成无数碎片！少年再次被弹出，这一次，他胸骨上凹陷一片，面上没了眼睛，只余两个黑洞！

　　龙小满站在湖心，神鬼莫近。

　　下一刻，时间像是静止，虚空之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娇笑：“妹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黑牡丹在水中凭空变化，凌镜一样的湖面，浮现出一张绝世的脸。她着宫装，裙上遍织牡丹，杏眼桃腮红唇饱满，就在湖中望着龙小满，嘴边有着惑人的笑。

　　她明明跟龙小满长得很像，气质却截然不同，她就像是红尘中艳丽的毒花，一颦一笑都要人命。

　　龙小满垂眸看着湖中牡丹变幻出来的人，眉心传来刺骨的疼痛，脑中画面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两个挽手而立的少女身上，其中一个少女回过头来朝她挥手后，转身一头扎进人世间，只剩另一个少女守在山中。

　　龙小满忍着头疼，道：“灵犀！”

　　灵犀惊讶：“看样子，你想起了不少东西呀！”

　　“早上青女说这边出问题了，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灵犀捂着嘴笑，眼波流转便有十分的风情。

　　龙小满：“这里是你设的局？”

　　灵犀：“不是，我只是给了她一粒种子，至于长出什么果实来，我也不知道呀。”

　　“我只是想见你而已，咱们有.....三百年没见过了吧？”

　　“其实上次在芥子山我就想来见你了。”灵犀笑：“你现在防备心太重了，外人根本进不去芥子山。”

　　龙小满抱着猫，丝毫没有跟她寒暄的欲望。

　　灵犀见龙小满不搭话，看起来颇为遗憾，她扫视一圈，金蟾灵核不在，这里已经废弃了。

　　灵犀感慨道：“神明已经沉睡，蠃母山封山了，你收集这些灵核也没用。”

　　小满皱眉：灵犀不知道长乘已经醒来！她下意识想将怀中三花猫藏起来。他刚刚吸收灵核之后，突然陷入沉睡，此时感知到龙小满的情绪波动，无意识蹭了蹭她的手。

　　小满顿时冷静下来，她看着灵犀，思考着能不能一击必中。接着她就放弃了，这只是灵犀在牡丹中留的影而已，但她还是试探道：“听说你要成神了？”

　　灵犀冲她柔媚一笑，赤脚靠近湖面：“我的妹妹，在我成神之前，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呀。毕竟，只有你，可以杀死我………”

　　黑牡丹嘭一声碎掉！停止的时光归位！

　　高阳县主飞扑过去抱起少年，见他捂着眼睛疼得全身发抖，离了灵核之后，他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李晏抱着他，顾不得其他，又割了自己的血去喂他。

　　龙小满制止道：“没用的。”他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高阳愤恨的推开她：“你没来就好了！”李晏不死心，口中念念，想要强行催动阵法，可是牡丹褪色，金蟾瞎眼，阵法已经没用了。

　　龙小满见状想了想就算了，毕竟谁也叫不醒装睡的人，转身要走时看见李焕的魂魄出现在阁楼后，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抱着别人伤心愤恨，眼中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年他母亲用人命换得钱财，家族的人却心安理得的躺在上面，他们不知道吗？也许不知道吧。

　　那年家中生意频频亏损，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平日里十天半月他也见不了母亲一面，那天晚上，母亲难得端着碗莲子羹来找他，说近日忙忽略了他。他有些欣喜，端起碗喝莲子羹时却觉得母亲有些难过。

　　不要难过，话音听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便被锁在山中，旁边有件衣服，他觉得冷，谁知穿上后却再也脱不下来。

　　这锁链也不知链接着那里，他也曾顺着锁链找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这座山里。

　　他不知自己变了模样，拖着锁链日日在山中游荡，嘶吼声传出千米，山下渐渐起了山中有妖兽的传说。直到那天，他遇见一个山中砍柴的樵夫，樵夫慌张叫出它的名字：夫诸！

　　顷刻之间天上落下大雨来，将周围的村落淹了个彻底，他方才知道自己是不详。

　　他有时候会失去意识，醒来常常在陌生的地方，山洞中冰层下累积的少女越来越多。渐渐恐惧，于是整日沉睡不再出山洞。

　　李焕抬头看天，天快亮了。他想起之前龙姑娘带来的猫问他为何一个山里的樵夫也能认得招水兽夫诸？那时龙姑娘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现在想来那樵夫应该也是母亲准备的。

　　他也曾问为何他娘要用夫诸招水，龙姑娘说夫诸虽然招大水，但它同样心善，常常能消弭死者怨恨。也许是伤了这么多人的寿命，阿娘也在惧怕报应吧。

　　三足蟾蜍失去依托，渐渐变回原形，李晏怀中的少年也渐渐化为枯骨一具，那是李焕的被金蟾少年侵占的肉身。

　　金蟾蜍掉落在湖面，龙小满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那里见过。想了片刻才想起这蟾蜍居然是从香炉上随便掰下来的。小满捡起金蟾蜍，觉得有些可笑，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让张村五百口为之送命，让高阳家高高在上的当家人骨肉相残。

　　她收起金蟾，抱着吸收灵核之后陷入沉睡的三花猫，往岸边走。他居然就这样睡了，就不怕她像灵犀一样将他卖了吗？想了想又用沾水的指尖在眼皮上抹过，闭目去看，明明已经收回灵核，为何他身上的黑雾更重了？

　　龙小满袖里飞出一串荧光，沉下去的小船浮起。天已经亮了，脚下阵法在消散，凡人无法站在湖面上，龙小满将老夫人和李烔，还有高阳县主李晏捆在小船上，让小船跟在她身后。

　　随着她走过，湖中的阁楼上的幻境剥离显现出原貌——只见那楼是金银而做，湖是珠宝堆彻，好一副黄金屋！珠宝湖！

　　高阳县主府的下人前仆后继的进入湖中捞取财物。

　　这是不义之财，是吃人命的恶鬼。也是人眼中的泼天富贵，只是他们不知，没了金蟾吸食周围气运，这财是留不住的。

　　天下间的钱财向来只会流向不缺财的人。

　　一声清越的鸟鸣，绯绯并肩飞过来，化作一双巨大的比翼鸟，它们的出现仿佛带起看不见的洪流，哗啦啦的冲刷过湖面。

　　比翼鸟飞过之后，再一看，阁楼哗啦啦垮塌了一半，湖中哪儿还有金银珠宝，全是恶臭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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