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启椿欢

作者:阿日朗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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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启椿欢


      “我已经被你救出来了,木木。”

      我哑然。

      “太多个百年千年,你还是没变,我也还在等你。我太想你了,我要去找你,但他们不让,我只好……”

      “他们为什么不让你来找我?”我打断它问。

      “因为……”

      水面上忽然绽开裂纹。它望着我,那虔诚而挚爱的神情,一寸一寸破碎。它在消失,它在离开我。

      我拉住它,不想要它走:“你别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能走!你不准走!”

      我的话没有阻止它的离去。

      我猛地睁眼,梁穗生的脸骤然放大在眼前。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我便笃定,是我的梁穗生,是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他。

      “你去哪了?”话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滑落,温热的触感划过脸颊,我才后知后觉察觉自己在哭。

      梁穗生模样狼狈得让人心疼。头发乱糟糟黏在额角,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划痕,甚至渗着血丝。我爱他干净俊朗的脸,可他总是这样,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自己。

      “你把我抓起来了,可那不是真的你,我知道。”

      梁穗生从来都知道,我本来是什么模样,是会胆怯、会崩溃,也会在绝境里抓着一丝希望不肯放的模样。

      他也始终清楚,我该是什么样子,不必被迫进化,不必与自己为敌,不必在浑浊湖底和宿命拉扯,只需做那个能被他护着,也能护着他的普通人。

      “结束这一切好不好?”我问梁穗生。

      “嗯,结束这一切。”

      梁穗生爬过来紧紧抱住我,我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所有人都不信我,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唯有梁穗生,唯有这个从故事一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梁穗生,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他和你说了什么?”

      梁穗生把脸深深抵在我颈窝里,说话时温热的呼吸顺着衣领绵延漫开,带着点急促的喘息:“他让我别干涉,说这是你和另一个自己的事。可怎么可能?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尾音落下时,还带着点少年气的咬牙声,“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拼了命才跑出来找你。”

      我要是说不信,梁穗生那家伙肯定得炸毛。[李木枋]敢绑我的人,这笔账,我非得让他加倍偿还不可。

      “李木枋,你是不是也见到了另一个我?”梁穗生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我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找[李木枋]算账,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思绪压根没从复仇的念头里抽离。

      “那他好,还是我好?”他的手指蹭着我的后背,力道忽轻忽重。

      我回过神,老实巴交地答:“你好。”

      “我也觉得你最好。”梁穗生低笑一声,忽然在我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力道不重却带着点霸道的占有欲,像只讨糖吃的小狗。

      “他们都逼我走,说留下来只会拖累你。”梁穗生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后怕的喑哑,“可我心里清楚,我要是真走了,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见不到我也挺好的。”我盯着天花板,五味杂陈,“没有我,你也就不用遭遇这些破事了,你可以过属于你自己的正常人生。”

      梁穗生的怀抱猛地一紧,“但我会不完整。你必须要承认了我作为外界事物独立存在的权利,我和我的人生都选择了你。李木枋,你不是累赘,等我们出去后,我们一起生活。你不会再是一个人,我们过我们自己的人生。”

      梁穗生的话让我下了杀死那个男人的决心,它很爱我,从它选择遇见我开始。但我和梁穗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应该是圆满的,让那个最本真的我们得以浮现和安住。

      首要目标只有一个:扫清所有潜在危险,活着走出去。

      ——

      再见到[李木枋]时,他一记重拳将我抡倒在地。我顾不上剧痛,反手攥紧藏在腰间的刀,毫不犹豫朝他喉咙刺去。

      我们俩都红了眼,拼了命往对方死穴上招呼。他浑身是血,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腥气。我也没好到哪去,额头的血糊住视线,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他的拳脚带着系统的格斗章法,毕竟是从未来归来的自己,招式狠辣精准。可我比他更疯、更猛,没有丝毫退路。他心里始终有所顾忌,而我只剩破釜沉舟的决绝,一时间两人缠斗得难分高下,只听见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李木枋!”

      凄厉的喊声骤然划破缠斗的轰鸣,是叶怀南的声音!

      我心头一凛,有点惊讶,这近乎泣血的调子,她是来索命,还是来求援?

      我跟另一个自己一对一缠斗,本就只能勉强周旋,若是再添一人,必败无疑。

      “李木枋……”叶怀南跌跌撞撞地爬过来,衣服沾满泥污,膝盖磨得血肉模糊。她抬眼望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我,瞳孔猛地收缩,讶异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被铺天盖地的恐慌取代。

      她左右看了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板它又来了!我、我就去倒个水的功夫,它就带走了林汀澜!我想拦……我真的拦了!可它力气太大了,我根本拽不住!”

      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她一遍遍哀求:“对不起李木枋,我只能来找你了……求你,求你帮帮我,救救林汀澜,我求求你了!”

      我和另一个李木枋早就在她喊出声时停了手,连各自身边的梁穗生,也都收了势站在一旁。

      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与粗重的喘息。没有多余的言语,只一瞬的眼神交汇,便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停战。

      “我本来把它绑在房间的。”我们一路飞奔回去,推开门就撞见满地狼藉,柜子门被硬生生拽开,散落在地的绳子断口平整得刺眼,显然是人为切割,又或是……那东西用非人的力量弄断的。

      “赫连做的。”[李木枋]盯着断绳,语气笃定地和我解释,“那是那个一直缠着我们的红衣男人。复姓赫连,赫赫有名的赫,连璧之晖的连,至于名字,我还不知道。”

      “它为什么要缠着我……们?”看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还真是奇怪,我格外不适应,特别膈应。

      [李木枋]颓唐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嗓音干涩:“一切,都源于一场古老的孽债。赫连因不老不死,被奉若神明,却也招致了村子的灾祸。最终,祖先们选择将他囚于笼中,沉下水底献祭。我答应过他,会回来。可阴差阳错……我未能赴约。他便在那黑暗之中,一直等到了今天。”

      我的悔恨,是囚禁我一生的牢。而它的等待,是刺穿它灵魂的刀。

      它在时间里生锈,在等待里疯魔。它在黑暗中,把我的诺言当成了唯一的食粮。

      我对不起它。

      “别胡思乱想了,我当初就是可怜它被它骗上床。它疯了,已经不能归集到人类的范围。”[李木枋]对这里熟门熟路,排查的动作干脆利落。他看透我在钻牛角尖,及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暗自嘀咕:我情绪都写在脸上了?这么明显?

      “……我知道。”我应了一声。是,我清楚它早已脱离正常范畴,可听到那段过往,难免泛起一丝涩意,但更多的是脊背发凉的恐惧,一个人,竟然能为另一个人偏执到这种疯狂的地步。

      [李木枋]排查完地图,转头看向走神的我,问:“你觉得它会在哪?”

      我没半点犹豫,脱口而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叶怀南猛地站起身,眼神亮了亮:“是地下室?”

      我摇了摇头,刚要开口,[李木枋]已经接了话,和我心里想的分毫不差:“是林汀澜之前受伤休息的地方。”

      果然,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从来都只有我自己。

      ——

      五楼浴室里,林汀澜躺在浴缸里被放血,一层一层的伤口,愈合又被重新撕开。线条清瘦的鼻与唇,带着克制与倦意,仿佛早已习惯了与沉默共存。那份从骨相里透出的孤单,让她像一座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孤岛,遥远又易碎。

      她嘴唇没有血色,无意识喃喃:“怀南,不要哭了,我不疼”。

      林汀澜到底做了什么梦,但这个梦里一定有一个在为她哭泣的傻姑娘。

      由于这里根本没有医疗器械,等我们到的时候,林汀澜快没有气了。

      她被利刃割开血脉,温热的生命随之流淌而出。最终,她静静地躺在那片属于自己尚存体温的殷红之中,如同一个疲惫的祭品,在温暖的怀抱中逐渐冰冷、睡去。

      我没进去,就站在门口,梁穗生静静守在我身边,肩膀微微耷拉着。

      我侧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怎么出来了?”

      梁穗生看起来同样悲伤和落寞:“看不下去。”

      隐隐的哭泣喊骂声掺杂着安慰声传出来。

      “梁穗生,你无法阻挡一条河流的悲泣,正如你无法命令黎明不要来临。你能做的,是走入它冰冷的水流,聆听它千年的记忆,直到它的呜咽,也成为你自己的呼吸。”

      梁穗生良久不语。我转头,梁穗生脸上又脏又破,碎发垂落间,那颗藏于眼皮上的小痣蓦地一闪,像一句无声的叹息,清晰地烙进我的眼里。

      他身形比我高挑挺拔,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攻击性,连眉眼间都带着灼人的性张力,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我的魂魄像被勾走似的,连[李木枋]和[梁穗生]什么出来我都没察觉。

      “咳咳!”

      清脆的咳嗽声拉回我的神,我猛地转回头,背对着他们抿紧唇一言不发,耳根悄悄发烫。倒是身边的梁穗生落落大方,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自然地搂住我的腰回了房间。

      [李木枋]在对面沙发坐下,开门见山和我商量:“先集中精力抓老板?”

      我没应声,梁穗生便替我问道:“那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看见[梁穗生]始终和[李木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他看向梁穗生的眼神里,我居然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我低头瞥了眼我和梁穗生紧贴着的手臂与膝盖,心里有点不自在,假装调整姿势挪开了些。

      听着[李木枋]分析情况,梁穗生往前倾了倾身子,似乎是想听得更清楚,下一秒,我们的肢体又重新贴在了一起。更巧的是,他的身体刚好挡住了旁人的视线,指尖偷偷勾了下我的手心,那微凉的触感让我的心瞬间颤了一下。

      好奇怪。他立刻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勾着我手心的指尖轻轻挠了挠。而对面的[李木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目光偶尔掠过我们交叠的身影,神色难辨。

      [李木枋]冷冷地回:“喜欢折磨漂亮姑娘的变态。”

      我抬眼:“那就替她们报复回去。”

      [李木枋]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向我:“地下室的福尔马林?”

      以后都不用我费劲解释,这个来自未来的自己,总能精准接住我所有阴暗又决绝的念头。

      把那死变态泡进福尔马林里,让他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李木枋]率先起身往门外走,脚步又快又沉。[梁穗生]跟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语气怅然,隐约能听见“未来”“执念”“无法挽回”之类的字眼,像在复盘那些我们尚未经历的过往。

      我和梁穗生紧随其后,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无声传递着并肩作战的笃定。

      “李木枋,你觉得要是我们去到未来,现在会改变吗?”

      梁穗生的声音轻轻飘过来,我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又痒又涩。他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慌忙伸手拍着我的后背,语气满是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我摆了摆手,其实根本没事。我抬起头,朝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扬了扬手,扯了下嘴角:“没事,口水呛到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噩梦。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抽死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梁穗生,就是这句天真的发问,牵扯出了后来无数无法挽回的祸事。

      因为我真的动过念头,代替他们回到未来,去过那种看似没有纷争的日子。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要是未来真有那么好,真能让人安心停靠,他们又何必拼了命从那边逃回来,甘愿再卷入这摊浑水里?

      那所谓的未来,多半藏着比现在更难熬的绝望,才让两个历经风霜的人,宁可回头面对刀光剑影。

      阴暗的地下室里,老板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脖子上的刀伤还在汩汩淌着黑红的血,显然刚断气不久。

      什么意思?

      “时间是有问题的。”[李木枋]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顾回没有和你们说吗?”

      我心头一沉,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猛地冒出来。我开始怀疑,他们根本不是来自我这一条时间线的未来。

      “顾回是谁?”

      两个梁穗生正按照叶怀南的指挥,费力地把老板的尸体往福尔马林缸里抬。

      [李木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确,很多故事情节都和我经历的不一样。至于顾回,她是时序族的人。你可以把她想象成一座人形的、布满裂痕的古老钟楼,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就能回眸时间的轨迹。”

      “这就是你能回到过去的办法?”我追问,目光扫过正在挪动福尔马林缸的两个梁穗生,他们正合力调整缸的位置,要把老板彻底困在中央,不让其有任何复活的可能。

      “是。”[李木枋]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眉峰微蹙,“不过,现在看来,这次回溯好像有偏差。我们可以直接去找她,问清楚时间错位的问题。”

      空气变得沉重而圣洁,整个空间正在转化为一座活生生的教堂。福尔马林的气味闻起来如同焚香与没药,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肃穆。

      那些玻璃容器微微倾斜,深琥珀色的福尔马林液体开始缓慢流动。它们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圆,圆内逐渐浮现复杂的几何图案,像古老的玫瑰窗。

      福尔马林的水迹中,开始浮现模糊的影子,是一个个少女的身形,皮肤呈现被长久浸泡后的蜡白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她们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但真实地存在着。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她们从房间各个角落的福尔马林容器中浮现,无声地围拢过来。

      那个高挑的、脖颈上有颗痣的女孩——三个月前,她曾跪在地上求他放过她。

      那个短发、笑起来有酒窝的——去年冬天,她在冰冷的仓库里停止了呼吸。

      那个眼睛很大、皮肤特别白皙的——它记得她最后看他的眼神,混合着恐惧与诅咒。

      在完全的黑暗中,只有一排排福尔马林容器静静伫立。而在它们中间,多了一个新的标本,一个被永恒封存的灵魂,在琥珀色的福尔马林中,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救赎。

      它以欲望玷污大地。

      它用痛苦亵渎生命。

      以受难者的名义,以被亵渎的纯洁之名,以永不瞑目的灵魂之名,杀死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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