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雨

　　商烬筑基后的第三天，执法堂的人来了。

　　来的还是云珩长老，但这次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执法弟子。三人落在守静峰上时，商烬正在教商澈控制新学的“凝冰成刃”术法。

　　“哥哥你看！”商澈掌心凝聚出一道薄如蝉翼的冰刃，刃身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我做到了！”

　　商烬还未说话，便感应到三道陌生的气息逼近。他转过身，正好对上云珩审视的目光。

　　“商烬，随我去执法堂一趟。”云珩的声音依旧冰冷。

　　商澈立刻躲到哥哥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商烬的衣袖。商烬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别怕，而后上前一步：“云长老，不知弟子所犯何事？”

　　“前夜子时，守静峰有异动。”云珩盯着他的眼睛，“据巡山弟子禀报，峰顶魔气冲天，持续三个时辰。此事，你可有解释？”

　　商烬心中一沉。筑基那夜魔息爆发，果然惊动了旁人。

　　“弟子前夜筑基，确实引动了体内魔息。”他没有隐瞒，“但师尊已为弟子护法，如今魔息已与道基相融，再不会失控。”

　　“哦？”云珩眼中闪过讶异，“你已筑基？”

　　他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搭在商烬腕脉上。灵力探入的瞬间，云珩的脸色变了变——商烬的丹田内，确有一个稳固的道基，而且是罕见的太极道基，阴阳二气和谐共存，那缕暗红色的魔息已被完全炼化，成了道基的一部分。

　　“这……”云珩收回手，眼中惊疑不定，“你是如何做到的？”

　　“弟子也不知。”商烬如实回答，“筑基时，魔息确实暴动，险些失控。危急关头，弟子施展了师尊传授的封魔印，强行将魔息压制，而后引导其与灵气相融，最终……便成了这样。”

　　云珩沉默良久。他身后的两名执法弟子交换眼色，显然也被这情况弄糊涂了——魔修后裔筑基成功本就不易，竟还能将魔息炼化入道基，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此事需禀报宗主。”云珩最终道，“在宗主定夺前，你不得离开守静峰。”

　　“弟子遵命。”

　　待三人御剑离去，商澈才敢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哥哥，他们会不会……把你抓走？”

　　“不会。”商烬安抚道，“师尊会处理的。”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并不轻松。云缈宗能容下他们兄弟，已是破例。如今他筑基成功，还炼化了魔息，这事若传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少争议。

　　果然，当日傍晚，玄诚真人亲临守静峰。

　　宗主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踏雪而来。他到的时候，谢楠按正在古树下煮茶，商烬和商澈侍立在一旁。茶香袅袅，混着雪后的清冽空气，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

　　“霁月师弟好雅兴。”玄诚真人在石桌对面坐下。

　　“宗主请用茶。”谢楠按推过去一杯茶，“雪后初晴，正是煮茶的好时节。”

　　玄诚真人接过茶杯，却不饮，只是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今日云珩禀报，说你这弟子筑基成功，还炼化了魔息。”

　　“是。”谢楠按坦然承认，“烬儿天赋异禀，心性坚韧，有此成就也是水到渠成。”

　　“水到渠成？”玄诚真人放下茶杯，“霁月师弟，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身负魔血的弟子，在云缈宗筑基成功，此事若传出去，修真界会如何议论？”

　　谢楠按沉默片刻：“宗主担心宗门声誉受损？”

　　“我担心的是人心。”玄诚真人轻叹，“云缈宗立派三千年，靠的是‘正心诚意’四字。如今收留魔修后裔已是破例，若再纵容其修炼魔功……”

　　“烬儿修炼的不是魔功。”谢楠按打断他，“他体内的魔息已完全炼化，如今只是他道基的一部分，与寻常火行真元无异。”

　　“可有先例？”

　　“没有。”

　　“那便是异端。”玄诚真人神色严肃，“修真界最容不下的，便是异端。”

　　气氛骤然凝重。商烬站在一旁，手心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宗主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商澈忽然开口：“宗主爷爷，我哥哥不是坏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小家伙有些紧张，却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哥哥很努力，每天都修炼到很晚。他从来不做坏事，还教我术法，照顾药田……他真的是好人。”

　　稚嫩的声音在雪后寂静的山峰上格外清晰。玄诚真人看着他，又看看商烬，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良久，他忽然问：“孩子，若有一日，你哥哥真的堕入魔道，你会如何？”

　　商澈毫不犹豫：“我会把哥哥拉回来！”

　　“若拉不回来呢？”

　　“那就……那就和哥哥一起。”商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玄诚真人深深看了商澈一眼，又看向商烬：“你呢？若有一日你弟弟堕入魔道，你会如何？”

　　商烬跪下，一字一句道：“弟子会先废去他的修为，再陪他重头修炼。无论如何，弟子不会让他一个人。”

　　玄诚真人沉默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旁边紧张攥着衣角的孩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有一对师弟——一个天赋异禀却心术不正，最终堕入魔道；另一个资质平平却心性纯良，为救兄长险些丧命。

　　那一对师兄弟，最终一个被逐出宗门，一个郁郁而终。

　　“罢了。”玄诚真人终于开口，“既然魔息已炼化，便按寻常弟子对待。但有一点——每月仍需去执法堂报备，直到结丹为止。”

　　这已是最大的让步。谢楠按躬身：“谢宗主。”

　　玄诚真人起身，临走前又看了兄弟俩一眼：“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无论前路如何，莫负本心。”

　　待宗主离去，商澈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石凳上。商烬扶住他，发现弟弟的手冰凉，显然刚才紧张坏了。

　　“澈儿，谢谢你。”他轻声道。

　　商澈摇头：“我只是……说了实话。”

　　谢楠按看着兄弟俩，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今日起，这对双生子将真正踏上修行之路。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至少……他们有了走下去的资格。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守静峰的古树添了新轮，药田里的灵草长了一茬又一茬。商烬和商澈这对双生子，也在时光中悄然成长。

　　商烬筑基成功后，修炼速度一日千里。他体内太极道基稳固异常，阴阳二气相辅相成，不仅修炼速度远超常人，术法威力也倍增。尤其是一手融合了魔息的火行术法，暗红色的火焰威力惊人，却完全受他掌控，再无失控之虞。

　　商澈的进步同样惊人。他对水行术法的天赋彻底展现，十岁时便已能熟练操控方圆十丈内的水汽。谢楠按开始传授他更精深的《云水诀》中篇，小家伙学得飞快，常常举一反三，让谢楠按都忍不住赞叹。

　　但最奇妙的，还是兄弟俩之间的双生感应。

　　随着修为增长，这种感应越来越强。有时商烬在峰顶练剑，商澈在书房看书，却能清晰感受到哥哥剑招中的凌厉；有时商澈在瀑布下静坐，商烬在药田劳作，也能隐约感应到弟弟心境中的宁静。

　　这日，谢楠按决定测试他们的感应极限。

　　他在后山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迷宫，将商烬和商澈分别送入两个入口：“你们要做的，是在不交流的情况下，同时找到迷宫中心。记住，不能用神识探查，只能靠彼此感应。”

　　商烬和商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

　　迷宫不大，但岔路很多。商烬走在其中，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牵引——那是来自商澈的意念，模糊却清晰，像黑暗中的萤火。

　　他顺着那丝牵引走，果然避开了所有死路。而商澈那边也同样，循着哥哥传来的感应，在迷宫中自如穿行。

　　半个时辰后，兄弟俩几乎同时抵达迷宫中心。那里放着一块棋盘，黑白棋子已经摆好，是一个残局。

　　“这是‘双子局’。”谢楠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你们需各自执一色，共同破解此局。但有个条件——不准说话，不准传音，只能靠感应下棋。”

　　这比迷宫难多了。下棋需要精准的计算和配合，光靠模糊的感应，几乎不可能。

　　商烬执黑，商澈执白。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第一子落下时，商烬只感到一片混沌。他试着去感受弟弟的想法，却只得到一些杂乱的情绪——紧张，兴奋，还有一点点……跃跃欲试？

　　他犹豫片刻，落下第二子。几乎同时，商澈也落子了。

　　棋局缓缓展开。起初两人都磕磕绊绊，常常下出矛盾的棋步，让局面更加混乱。但渐渐地，一种奇妙的默契开始形成。

　　商烬发现，当他专心思考时，商澈那边会传来清晰的“等待”感；当商澈有灵感时，他这边则会感到一丝“雀跃”。他们开始学会分辨彼此情绪中的细微差别，也开始学会将自己的意图通过感应传递出去。

　　当最后一子落下时，残局解开了。

　　黑白棋子形成一幅完美的太极图，阴阳相合，生生不息。

　　谢楠按现身，看着棋盘，眼中满是惊叹：“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商烬和商澈相视一笑。其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在某个瞬间，仿佛心意相通，仿佛……本就是一体。

　　“这就是双生之力的最高境界。”谢楠按轻声道，“心意相通，如臂使指。但你们要记住，感应越深，羁绊越重。将来若有一人受伤，另一人必受牵连；若有一人堕入歧途，另一人也难独善其身。”

　　商烬握住弟弟的手：“弟子明白。所以我们会互相监督，互相扶持，绝不走错路。”

　　商澈用力点头：“嗯！我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一年，兄弟俩十一岁。

　　守静峰的笼依旧在，但他们已不再是被困的雏鸟，而是渐渐长出了羽翼。他们开始学习更精深的功法，开始接触修真界的常识，也开始……隐隐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商家的血脉，还有某种更深沉的宿命。

　　秋日的一个傍晚，商烬在古树下打坐时，忽然心有所感。他睁开眼，望向天穹。

　　那两颗一直紧挨着的小星，今夜格外明亮。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两颗星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暗红色的星，光芒微弱，却与他的命星隐隐呼应。

　　三星交汇之局，似乎……有了新的变化。

　　“哥哥？”商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看什么？”

　　商烬回头，见弟弟抱着本棋谱走过来，显然是刚研究完一个新局。月光下，那张与他相同的脸上满是纯粹的好奇。

　　“没什么。”商烬笑笑，将弟弟拉到身边，“只是在想，明天师尊会教我们什么。”

　　商澈靠在他肩上：“我希望是御剑术！等我们学会御剑，就能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嗯。”商烬应道，目光却再次飘向夜空。

　　那颗暗红色的星，到底是什么？

　　他心中隐隐不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弟弟搂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所有未知的风雨。

　　守静峰的夜，依旧静谧。

　　但笼外的星辰，已开始悄然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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