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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屋里青烟环绕,一阵门风打破空中凝滞的香火。
从一个全是血腥味的地方,到现在置身于香火缭绕。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斥着沉香木的味道。
邬求言推门前略微急躁的心,进到这样的环境之后,也不由得沉着下来。
屋里的陈设尤为简单,正对门口的是一尊坐佛,眼神低垂,神态安详。
两盘盘香坠在两侧,生生不息的香火供奉着源源不断的欲望。
邬求言撩开侧厅的珠帘,珠玉碰撞,叮铃作响。
进了旁厅,左手侧是坐榻,右手侧是一面墙的书,书架前放置了简单的一桌一椅,桌上还放着看了一半的书。
邬求言行至旁厅正中停了下来。正前方的纱帘上映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他辨别了许久,才发现任邱是背对着自己的,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身后的珠帘不再噼里啪啦,像他俩一样安静下来时,邬求言率先破冰。
“任老板,好久不见。能在阔克苏尔经营着这么大的生意,过得真…不错。”
任邱没有搭邬求言的话,他站了起来,伸手撩开纱帘,邬求言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任邱还是记忆中样子,在邬求言看来,他与在京都的时候别无二致,只是现在黑了些,壮了些。
要说变化最大的还是任邱的一头毛刺。原先的一头长发,变成了眼前的造型。
“进来。”任邱的手就这么挑着纱帘等着邬求言。
邬求言不好拒绝,他兀自挑开另外的半扇纱帘,与任邱隔着一段距离走了进去。
任邱没再说话,而是从桌台上捻起三根线香,就着烛台点上,递给了邬求言。
邬求言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看着任邱用同样的方法给自己又点了三根,他将香举至额头,闭上了眼。
邬求言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任邱。
没一会儿,任邱睁开眼,拜了三拜,将香火插进了香炉里。
邬求言顺着望去,这桌上并没有摆什么佛像神尊,香炉的上方倒是有一扇窗,可以看向外面。
“这香火是供奉给谁?”邬求言问道。
“来我这儿。”任邱开口道。
邬求言闻言身形一顿,手里不由得一紧,线香抖落几段香灰。
他不知任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打进来之后熏着这沉香,让人浑身放松懈怠。
但此刻任邱的举动令他神经紧绷起来。
不知一会儿若是打起来,自己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是想知道我供奉的是什么吗?站到我这儿,你就知道了。”任邱眼里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如命令一般,不容置喙。
邬求言心一横,迈着步子站到了任邱身旁,将香插入香炉内。微微抬起头,直视着任邱。
任邱的眼神在他脸上扫视着,眉微蹙,“让你看窗,你看我做什么?”
“哦。”邬求言眨巴几下眼,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透过窗口,看见的原来是阔克托雪山。
此时还身披白雪的阔克托,就那么静谧地被镶在墙上。
“是阔克托雪山,你这里供奉的是阔克苏尔?”邬求言问道。
“是啊。”任邱微微俯身,胸膛贴着邬求言的右肩,左手搭在邬求言的左肩上,他抬起右手指着窗口说道:“仔细看,苏尔河的河道在左下方也能看到。”
那个在卜雨眼里,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镇静姿态的邬求言,此刻实在算不上无所谓的样子。
邬求言的心思根本不在能不能看见苏尔河上了,他的眼睛落在了任邱的右手,顺着右手的腕骨向上扫去。
任邱收回右手,捏着邬求言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向自己。
邬求言抬起手握住任邱的手腕,双方都暗自发力。
最后还是邬求言吃疼,率先开口:“放开。”
任邱没动作。
邬求言感觉下巴两侧的骨头都要被任邱捏碎了。
他抬起右手出招,一记肘击直奔任邱左肋下。
任丘伸手格挡的同时向后退了两步,他甩了甩被邬求言要捏断的手腕,不满地说道:“你这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这是上面派的任务,何来‘求人’一说?”
“任务?你来阔克苏尔半年多了,今天才想起来找我做任务?”任邱一脸看透一切的表情,“还是说,普通路子行不通了,这才找我来了?”
邬求言看着面无表情的任邱,哪怕拜着佛像,浸着香火,任邱身上刻意隐藏的那股乖张和戾气,都能从他骨头缝里渗透出来。任邱就是这样的人。
邬求言初遇他时,没看透他,现在同样摸不透。
“任务确实出了些问题,我这边的通讯路子走不通,走你那可以更快知道消息。”邬求言不打算瞒着任邱,只要关乎任务的核心问题不说就好,任邱也明白。
“走不通就等着呗。你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来找我,很难不引起这边驻军的怀疑。你我很危险的,知道吗?”
任邱说完掀开纱帘走向书桌旁,邬求言也跟着出去。
“那些驻军不会怀疑到我身上。”邬求言想起早上守城军对卜雨的态度,无非是些军混子罢了。
“邬先生是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信呢,还是对他塬王手底下的兵太过轻视呢?”
任邱从桌上的竹筒里夹出一卷小拇指粗细的纸,在指间盘玩起来,“或是两者皆有之?我的人告诉我,你可是从进城起就被驻军盯上了。那小兵盯的不是那个女的,是你。”
邬求言闻言一脸严肃,忙问道:“他跟到这里了吗?”
“我既然已经知道,怎么可能让他摸到这里?”任邱一脸不屑。
“你们一群人来到阔克苏尔的时候,怀暻不在这儿。现在游牧人要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怀暻这两天也会跟着回城。他这人,我跟他打过交道,很难缠。给你个忠告,你要想继续在这边待着,最好有个不让他怀疑的理由,以及最重要的,要对他有用。”任邱难得说了一长串话。
“我自有我的打算。”邬求言回道。
“你最好有。”任邱说完便将手里的密信抛向火盆,火焰噌地冒起了头,打乱了香火飘动的方向。
“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任邱紧盯着邬求言,像是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面无表情的任邱,一双眼吊梢眼出卖了他话里的心情。
邬求言脸上一热,一阵无名火在胸膛烧了起来。
但转而想起此行的目的,还是压着火气吩咐道:“帮我查扬州太守卜丛的情况,我与他的通信在半年前断了。若是他家出事了,想办法尽快告知我。我住在哪里,你也清楚。”
“可以。”任邱一反常态地爽快应下。
“多谢,告辞。”邬求言逃似的向门口走去。
“不留下吃个饭吗?”任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也给你个忠告,怀暻今天就会回来,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也尽快收收。”邬求言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屋内的青烟随着衣风打了个旋又停在了原地。
任邱跟到门口,看着邬求言的背影消失在连廊尽头,转身关上了门。
邬求言拐出巷子时,小春早已装好采购的东西,在马车上候着了。
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后知后觉的谨慎爬上脑子。这里面是否就有怀暻的人呢?
在去接卜雨的路上,邬求言就盘算着应付怀暻的对策。理由什么的都好说,只是‘对他有用’这一条,他一时还想不到一个周全的法子。
“你们怎么这么慢?”知云抱着胳膊冲小春抱怨着。
知云见小春一脸木讷地直摇头,便朝马车喊道:“外面这么冷,附近又没歇脚的地方,冻坏小姐了。”
卜雨扶着马车往上爬,她此刻脚木得很,走路都不太利索。
“小姐慢些。”知云把她扶上马车。
邬求言忙起身,帮忙搭着车帘,笑着说道:“途中办了些别的事,耽搁了时间,两位见谅。”
知云握着卜雨冰凉的手,还是没忍住朝邬求言抱怨道:“邬先生有旁事早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寻个热乎地方等着便是。这是怕你们回来找不到我们,我们只能在原地等着挨冻。我倒无所谓,小姐怕冷您又不是不知道。下次若您再有别的事,可要早早跟我们讲清楚。”
“实在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了,定没有下一次。”
“邬先生的事办利索了吗?”卜雨握着汤婆子,上下牙还止不住地打颤。
“小姐放心。”
卜雨点了点头,喝了两口知云递过来的热水,闭上眼就神游了。
邬求言脱下自己的裘衣递给知云,给她使了使眼色。知云会意,嘴里小声说了句“谢谢”便给卜雨盖上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像是儿时的手摇摇篮,卜雨迷迷糊糊之间做了个好长的梦。
从四年前的离家西行,一路走来,自己已不是什么太守之女,只是个普通的阴通师。
上到为官之人,下到平民百姓,不管出身如何,阶级如何,在根深蒂固的梦魇面前都是平等的。
卜雨梦到了她初到阔克苏尔时,迎接她的不是冰天雪地,而是从草原里走来的母亲蓝咲行。
卜雨心道,《値夢箓》里说的果然没错,阔克苏尔不愧是人间天堂,因为她的母亲,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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