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0 章
二月春闱将至,铨选定在三四月。
吏部工作的高峰期即将开始,但之前漕运官员考核还没结束。
这担子全在吏部司。
余茂本和佟惜雨的公案堆积了各省和中央的关乎漕运官员的海量考簿(考核材料),他们二人加班到灯火通明是常有之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佟惜雨可没那个胆子。
漕运总督和河道总督权势滔天,她没那个权力,也无精力得罪。
七品及以上的官员考核由余茂本负责,七品以下的官员考核,由她这吏部司员外郎负责。
余茂本人员齐备,很快把考簿分发给他的主事们,让主事分头带领令史们审查。
而佟惜雨下面的主事职位空缺,能用之人很少。
本来有两个主事,通过制举要来吏部司。但听说上司是佟惜雨,全部走关系调到了别部。
没了主事帮忙,组队分活全落她一人身上。
佟惜雨一人当四五个人用,连熬半个月,过得既轰轰烈烈又浑浑噩噩。
今年漕运出事,佟惜雨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若此刻不谨慎,日后漕运东窗事发,只怕吏部会有所牵连。
但看了好些天漕运官员的考簿,佟惜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不合理的记录。
“佟员外,”佟惜雨打算另辟蹊径时,第一组的令史头头过来找她,“您看一下这几位官员的履历。”
揉了揉太阳穴,佟惜雨接过他手中的材料,一一比对,很快发现异常。
“破格提拔?”
佟惜雨皱眉看了这些六七品官员的考簿,觉得不可思议。破格提拔官员的情况虽不少见,可这漕运可真是人才济济,竟有这么多官员是近两年漕运总督和沿漕河各省总督保举上来的。
“列个明目,记录下来哪些官员是由哪些大人保举上来的。”
漕运总督是程湛循,他跟宁亲王有什么交情?
佟惜雨撇下一堆公文,跑到外间的架子上去找他的资料。
程湛循,先朝进士出身,曾任工部水部司主事,后调任江南省某县知县,兴修堤防,造福百姓,在地方干了几年又被调回御史台当御史,后出任韵州巡抚,女帝登基几年后,迁漕运总督。
韵州,佟惜雨的出生地,也是宁亲王封地的中心地区。这么一看,才说得过去。
程湛循跟宁亲王勾结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短,这两年宁亲王在京中六部的势力大不如前,所以加强了对漕运的控制和觊觎。
为寻到更多的蛛丝马迹,佟惜雨需要借户部和各地粮仓的档案,对照漕运那边呈上来的漕粮完兑数目和漕银开支明目,找出更多破绽。
这些天焦头烂额,她没空了解余茂本和李侍郎。
此等敏感时期,要不要报告给余茂本和李侍郎,他们会不会同意,佟惜雨拿不准分寸。
她得想办法,见冯砚修一面。
“佟员外,外面有人找您。”
申时过半,冬阳挂在西边半空要落不落,佟惜雨这才想起今晚有宫中赐宴。
太女冯憬陌被解了禁闭,女帝下旨赐宴。
来找她的,自然是柳司弘他们。
“佟员外。”
洛元义和柳司弘见她立马行礼,语气不正经。
佟惜雨扶住他们,叹了口气:“这都已放衙,大家让我轻快些。”
“黑眼圈太浓,这难道是女生之间新流行的妆容时尚?”
洛元义说话一向毒辣,佟惜雨却适时抓住重点“女生之间”:“怎么,宋蕴盈也这么忙?”
“别提了,”柳司弘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宋蕴盈的情形,“太女幽禁,活都推给了她。前几天见她,一脸倦容,要有多惨就有多惨。”
“看来太女往常也是勤勉之人。”
洛元义总结。
“何以看出?”
柳司弘不解。
他们在谈宋蕴盈,怎么扯到太女?
“太女中舍人宋蕴盈,作为她的贴身顾问,忙得不可开交,可见东宫事务繁多。太女还没开始监国,就事务繁多,可见所图甚大。”
洛元义分析完,看一眼半死不活的佟惜雨,问道:“佟员外觉得在下所言可还在理?”
难得休息,佟惜雨哪有精力考虑对不对,敷衍附和:“在理在理。”
一路说说笑笑,在一片橙黄色的余晖中,他们到达宫门口的集结地。
其他及第者在稀稀落落聊些什么,柳司弘凑上去,想加入唠嗑大军。
但是他们看一眼佟惜雨,视他们的示好于无物。
“是在下拖累各位,”一身青袍的佟惜雨无奈自侃,“要不你们先去,我一人在这里就好。”
“怕什么,我们行的端做的正,跟你一起聊天比跟他们虚情假意强。”
洛元义将手搭在她臂膀,表现直白,力挺佟惜雨。
“我记得这俩人。”柳司弘作为户部主事,对新来的同事印象深刻,看向说悄悄话的那两人道,“这俩人当初本是吏部主事,一听要到佟员外手下做事,直接托关系,求陛下让他们到户部当令史。”
“还有这等事?”洛元义惊讶于自己的消息滞后,手臂没有从佟惜雨肩膀挪开,“狗眼看人低,这我得记下来,改天参他们一本。”
“不用,”佟惜雨不以为意,“总得习惯。”
“习惯不是理所应当,你本不必遭受这些。”
洛元义手靠佟惜雨很近,行为大胆,旁侧之人对他的动作指指点点。他有一种冲动,想做更出格的动作,气死这群趋炎附势的东西。
但为了佟惜雨名声着想,他只得妥协。
“户部适应的如何?”
佟惜雨想起自己刚才纠结之事,想借阅户部材料,硬生生转了话题。
“还行,”柳司弘面色比较滋润,“没有吏部忙。”
佟惜雨刚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身穿紫色衣袍的冯砚修,领一群绯红衣袍的重臣走来。
佟惜雨忙将洛元义的手臂掸下去,恭敬行礼。
冯砚修一步步靠近,周遭的气压越来越低,低到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起。”
始作俑者轻飘飘一句,像是赦免。
众人松了口气。
专门带路的宫人此时出声,领官员前往宫殿。
佟惜雨他们走成一列,沉默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从巨大的空地走过重重的门阙,再穿过长长的廊庑,夕阳都落了山,沿途亮了灯,四周除了脚步声一片静寂。
钟鼓齐鸣,他们终于进了殿。
女帝虽五十有余,但精神矍铄,不像传闻中身体虚弱,一席话铿锵有力:“尔等及第,皆为天子门生,虽有非常之才,仍要常怀精忠报国之心,勿负朕望。今日盛宴虽设之稍迟,仍愿诸卿尽欢!”
佟惜雨只消一眼便心生臣服,与他人一起立身举杯,共同庆贺。
开宴之后,歌舞升平,气氛活跃。
宋蕴盈与太女姗姗来迟,坐佟惜雨上首,顶一双跟佟惜雨不相上下的黑眼圈。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痛饮。
歌舞之后,便是赋诗环节。
佟惜雨不擅诗歌,科举时吃了亏,因此铨选成一九品校书郎。
今夜为制举赐宴,赋诗环节不如科举正式。
但是,作为及第者官品最高之人,佟惜雨与宋蕴盈是中心人物,若发挥不好,群嘲事小,今夜之后能否在朝廷混另说。
“众卿皆寒门子弟,想必对‘志’之一字,各有体会……”
一炷香时间,围绕“志”来写诗,佟惜雨手握笔杆,头皮发麻。
少时,她志在惩恶扬善,为此付出所有。
自那之后,都是苟活。
若此刻言志,那便只有复仇,可怎么能说出口。
其余考生皆是下笔如有神,唯她与宋蕴盈,冷汗直冒,环顾四周,寻找灵感。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这次是苦笑。
垂头失意间,佟惜雨记起先朝名相吕恩逖。
早年吕相为奸臣所害,虎落平阳;后因先帝赏识,东山再起,不仅锄了奸臣,还驱外敌护山河,推动整个王朝由凋零转向兴盛。
女帝登基之前,历经水深火热的皇位之争,若非王朝基底深厚,国家早四分五裂。
吕相天赋异禀,坚韧不拔,实乃吾之楷模。
被架在这儿,佟惜雨只能硬着头皮写。她开始落笔时,大半人已完成赋诗,宋蕴盈也书写过半。
洛元义正在收尾,抬头看她才落笔,神情错愕,怔了几秒。
好在佟惜雨书法功底,挥毫泼墨的潇洒动作无比养眼。诗篇已在胸间,思如泉涌,佟惜雨没有刻意因为时间限制而去删减,整篇长诗几乎是一气呵成。
“时辰到。”
内侍恩禄叫停时,佟惜雨写完最后一笔。
虽无法拔得头筹,但无功亦无过。
写到最后,佟惜雨眼前几乎出现重影。加班多日,于她而言,影响颇深。
深吸一口气缓解疲惫,佟惜雨抬头等待结果,却发现三两考生看向她这边,讥笑有之,淡漠有之。
评诗环节,女帝未开口,冯砚修、御史大夫和冯憬陌先点评。
佟惜雨之诗在下面,御史大夫拿的是上面几首。
“这几篇,”御史大夫对诗讲究,停下几秒,沉吟道,“对仗工整,可惜太过急躁,诗中的鸿鹄之志太过虚浮,如同空中楼阁。”
这话,非常不客气。
下首的三两考生面色不好,深觉丢脸至极。
“这首有趣。”太女冯憬陌读另一首诗,“‘不曾策万马,但护一城花。’从柴米油盐之处落笔,以花鸟虫鱼收尾,别出心裁,将志落在实处。”
“甚妙。”
大家左顾右盼,想知被赞之人是谁。
佟惜雨不用前后探看,便猜出诗歌作者。诗风稳健,一听便是柳司弘。
到冯砚修,他对手中的那首评价颇高:“诗者以字为丹青,徒手绘就山河,意境纯彻。”
“立意不错,但用词还需讲究。”
一灰白胡子老臣不甚赞同,道。
“如此笔力,已是难得。”女帝也是欣赏,打圆场道,“按季老的标准,在座的恐无一人合您心意。”
季老,乃当朝第一文学大宗。
他目光老辣,看不上正常。
佟惜雨也欣赏这大开大合的写诗手法,当属第一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