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家长会走廊尽头那场尴尬的场面，算是给方迟和邢嘉言的关系松了绑。沉默成了常态，却是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没有了以前的火药味，倒像两人之间藏了个专属秘密频道。有时邢嘉言会把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不小心”蹭到方迟胳膊肘下；有时晚自习铃响，方迟收拾书包会慢半拍，等着邢嘉言一起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脚步声错落应和，竟也和谐。
　　方迟还是那副话少脸皮薄的样子，但见了邢嘉言就心慌意乱的劲儿，渐渐被一种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接纳盖了过去。像冬天冻僵的手，慢慢凑近暖炉，既想贪恋暖意，又怕被烫着。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没持续几天，邢嘉言妈，也就是方迟妈大学时的闺蜜淑媛阿姨，突然打来电话热情邀约：“晓芸，还有小迟，这周末来家里吃饭啊！多少年没见了，可得好好聚聚！”电话那头的声音热络得像刚出锅的包子，让人没法拒绝。
　　方迟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妈妈笑着应下来，心里“咯噔”一下。去邢嘉言家？跟他们全家吃饭？这感觉比解一道超纲物理大题还让人头皮发麻。
　　第二天，妈妈雷厉风行，拉着方迟拎着水果保健品就直奔邢家。
　　开门的是邢嘉言。他穿件宽松T恤，头发有点乱，比在学校里随性多了。看见他们母子，嘴角一扬，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阿姨，方迟，来了。”
　　他的目光在方迟脸上停了一秒，眼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像在说：“这下跑不掉了吧？”
　　方迟抿抿嘴，低头换鞋，假装没看见。
　　邢家房子挺大，装修雅致。两位妈妈一见面，便从大学糗事聊到家长里短，笑得前仰后合。方迟被安排坐在邢嘉言旁边的沙发上，浑身不自在，像个摆上台面的花瓶，只能听着长辈们的“回忆杀”，完全插不上话。
　　邢嘉言倒挺会来事，时不时给两位妈妈续茶水、搭几句话，显得懂事又不黏糊。只是没人注意时，他会用膝盖轻轻顶一下方迟的小腿，换来方迟一个“你再碰试试”的警告眼神，和他自己眼里更深的笑意。
　　晚饭气氛好得没话说。邢妈妈手艺绝佳，一个劲儿给方迟夹菜：“小迟多吃点，你看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以后常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方迟红着耳朵小声道谢。
　　方妈妈也打圆场：“俩孩子能分一个班也是缘分。嘉言稳重上进，平时没少帮衬小迟吧？”
　　邢嘉言放下筷子，笑得人畜无害：“阿姨客气了，是方迟帮我不少，尤其是物理竞赛那块。”
　　方迟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饭后大家挪到客厅喝茶聊天，天色越来越暗。眼看时间不早，方妈妈起身告辞，邢妈妈却突然拉住她的手，看了看窗外夜色，又看看并排站着的两个少年，笑着提议：“晓芸，天这么黑，你们回去还得折腾。要不就让小迟今晚住这儿？嘉言房间床够大，俩孩子挤挤没问题，明天还能一块儿上学。”
　　这话一出，客厅瞬间安静。
　　方迟感觉血液“轰”地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都僵了。住下？跟邢嘉言睡一张床？他猛地看向妈妈，眼神里全是求救信号。
　　可妈妈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拍了拍邢妈妈的手：“这主意好！省得来回跑。小迟，今晚就在这儿住，明天跟嘉言一起去学校。”她转头看向方迟，语气轻松得像说“今晚吃面条”，“听淑媛阿姨和嘉言的话，知道吗？”
　　方迟：“……”
　　他感觉自己被两位妈妈联手“卖”了。下意识看向邢嘉言，那人正端着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对上他震惊无措的目光时，眉毛一挑，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看，我说跑不掉吧。”
　　“就这么定了！”邢妈妈一锤定音，笑着拉着方妈妈又说了几句贴心话，亲自送她到门口。
　　大门“咔哒”关上，客厅里只剩下邢嘉言的爸妈、邢嘉言，还有彻底石化的方迟。
　　邢爸爸话不多但和气，笑着说：“小迟别见外，就当自己家。嘉言，带小迟去你房间看看，缺啥尽管说。”
　　“走吧，带你参观参观。”邢嘉言放下茶杯，走到方迟身边，声音不高却清晰。
　　方迟几乎同手同脚地跟着上了楼。
　　推开卧室门，里面收拾得挺利索，书桌上堆满书和试卷，墙上贴着几张星图跟方迟自己房间那张是同一个系列的不同版本。
　　“坐。”
　　邢嘉言反手关上门，指了指那张看起来确实宽敞的双人床，语气带点调侃，“或者，你想先洗个澡？”
　　方迟站在门口盯着床，感觉脸烫得能煎鸡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
　　“我……我睡觉不老实。”
　　邢嘉言走近几步，几乎贴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压低声音带着点气音问：“有多不老实？会抢被子？还是会……滚到我怀里？”
　　“邢嘉言！”方迟猛地后退，后背“咚”地撞在冰凉门板上，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邢嘉言看着他炸毛的样子低低笑了，没再逗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睡衣和新的毛巾牙刷，塞到他怀里：“先去洗，左边是热水。”顿了顿，又补了句，“放心，我暂时……不会把你怎么样。”
　　那句“暂时”让方迟心跳又漏了好几拍。他抱着带着洗衣液清香的睡衣，几乎落荒而逃地冲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下来，却冲不散心里的七上八下。要跟邢嘉言睡一张床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磨磨蹭蹭洗完澡出来，方迟穿着有点宽大的睡衣，头发还湿漉漉往下滴水。邢嘉言已经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本化学期刊在看。
　　听到动静，邢嘉言抬头，目光在他水汽氤氲的微红脸颊和湿发上停了几秒，眼神暗了暗。他放下期刊起身，拿过方迟挂在脖子上的干毛巾，动作说不上多温柔，但力道刚好地帮他擦着头发。
　　“头发不擦干就睡，明天准头疼。”
　　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种不容置喙的熟稔亲昵。方迟僵着身子任由他摆弄，毛巾挡住了部分视线，却能感觉到邢嘉言离得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指尖偶尔碰到头皮时，还会传来一阵微麻。
　　这种感觉挺奇怪，说不上讨厌，甚至……有点贪恋。
　　头发擦到半干，邢嘉言才放下毛巾，看着方迟带着水汽的失神眼睛，喉结轻轻动了动：“睡吧。”
　　他先转身躺进被子，给方迟留出一大片空地，然后关掉了自己那边的床头灯。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远处路灯透进一点微弱的光。
　　方迟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还是挪到床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僵硬地躺下去，整个人紧贴着床沿，跟邢嘉言中间隔着一条能跑马的“楚河汉界”。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紧接着，一只手越过“界线”，准确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迟身体一僵，想挣，却被握得更紧。
　　“别掉下去。”邢嘉言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低沉又清晰，“我保证，今晚就只是睡觉。”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力道很稳，带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方迟紧绷的身体，在那股温度和那句承诺里慢慢放松下来。他不再挣扎，甚至还……几乎察觉不到地，往床中央挪了一小下。
　　就一小下。
　　黑暗里，他好像听到邢嘉言极轻地笑了一声。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方迟闭着眼睛，能清楚闻到枕头上、被子里属于邢嘉言的干净清爽气息，和自己身上的沐浴露味混在一起。陌生，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心安。
　　他本来以为在这种紧张又暧昧的气氛里，自己肯定要睁眼到天亮。但或许是白天精神绷得太紧，又或许是身边人的气息太过安心，没过多久，意识就开始模糊，沉进了一片温暖又黑暗的梦里。
　　彻底睡着前，他好像感觉到，那只一直握着他手腕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皮肤。
　　像是一个无声的约定。
　　约定的另一头，邢嘉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身边人越来越均匀绵长的呼吸，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细腻温度和微弱脉搏，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又满足的弧度。
　　他轻轻侧过身，在朦胧夜色里，静静看着方迟安静的睡颜，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比预想的要平静，也比预想的，更让人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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