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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
南方临海城市的夜晚,总比内陆来得更慵懒一些。咸湿的海风穿过敞开的窗户,轻轻拂动着“拾光”酒馆门口那串贝壳风铃,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沈墨——或者说,现在叫“阿默”,正站在流光溢彩的酒柜后,手指灵活地把玩着一个不锈钢雪克壶。
他的墨蓝色长发在颈后随意扎了个小揪,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重新戴上的银色唇钉和眉钉在暖黄色的射灯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冷冽的光芒,与他此刻脸上挂着的、恰到好处的慵懒微笑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他身上那件合身的黑色马甲勾勒出匀称的线条,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肤色白皙,却能看见隐约的肌肉线条,稳定地操控着摇酒壶,冰块与金属壁碰撞,发出节奏清晰的咔嗒声。
“您的‘海风’,请慢用。”他将一杯层次分明、泛着湛蓝光泽的鸡尾酒推到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女孩的脸瞬间红了,小声道谢后,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就是沈墨现在的日常。夜晚属于“拾光”,属于这些被他的容貌和气质吸引而来的客人。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种目光和搭讪,用他那特有的、看似随性却总能精准踩在对方舒适区的话语,或化解尴尬,或引导话题。他会记得熟客的偏好,会在人少时,倚在吧台边,和过来抽烟的老板闲聊几句本地的天气和海鲜市场行情。他的幽默感和那种漫不经心的体贴,让他在这个新环境里很快站稳了脚跟,甚至成了小有名气的招牌。
然而,当凌晨时分,酒打烊,喧嚣散尽,他独自回到那个租来的、只有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时,所有的面具才会彻底卸下。他会踢掉鞋子,赤脚走在微凉的地板上,首先走到小阳台,望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海平面,静静地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疲惫和落寞才会毫无遮掩地浮现。
他会想起陆谨行。想起那个男人沉默却专注的眼神,想起他笨拙地递给凯撒玩具的样子,想起他指尖的温度和那句“逃吧”。心脏会传来一阵细密而熟悉的抽痛。他也会想起哥哥,想起那则震惊商界的新闻,愧疚和担忧便会像潮水般漫上来。他只能用力吸一口烟,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告诉自己,现在这样,很好。
白天,他通常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附近的菜市场逛逛,买些新鲜的水果和食材。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研究菜谱,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虽然味道往往差强人意。下午,他有时会带着素描本去海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画翻滚的海浪,画停泊的渔船,画天空中形状奇特的云。画纸上不再是那些充满反叛和疼痛感的荆棘与玫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孤独。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名为“阿默”的新身份,像呵护一件脆弱的瓷器。他不再关注任何来自过去城市的新闻,刻意回避着可能引发回忆的信息。他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片陌生的土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却也品尝着随之而来的、无根浮萍般的孤独。
与此同时,在原来的城市,陆谨行的生活则像一台重新校准后,精准运行却缺乏生气的仪器。
他的世界被清晰地划分为两部分:医院和公寓。
在医院,他依旧是那个值得信赖的陆医生。白大褂一尘不染,听诊器挂在颈间,眼神专注而冷静。他熟练地进行着每一台手术,精准地判断着每一份病情,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位家属的疑问。他的专业和能力无可指摘,甚至比以往更加投入工作,仿佛要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填满,不留下一丝空隙去胡思乱想。只有极少数极其敏锐的同事,或许能从他偶尔望着窗外走神的瞬间,或是比以往更加沉默的休息间隙,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沉寂。
下班后,他的生活重心便完全转移到了凯撒身上。他会准时回家,牵着因为他的归来而终于显得有些精神的杜宾犬去公园散步。他们沿着固定的路线走着,陆谨行的话不多,只是偶尔会停下,看着凯撒在草地上嗅闻,或者与其他谨慎靠近的狗狗进行短暂的、保持距离的互动。他能感觉到凯撒依旧在想念沈墨,因为它常常会突然停下,竖起耳朵望向某个方向,仿佛在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会从街角出现。
回到家,他会给凯撒准备晚餐,有时是高质量的狗粮,有时是他自己尝试制作的、卖相并不算好的营养餐。他会坐在沙发上,看着凯撒狼吞虎咽,然后拿起梳子,一遍遍梳理它乌黑油亮的皮毛。这个过程很安静,只有梳子划过毛发的声音和凯撒偶尔满足的哼唧。这成了他一天中最能感受到平静的时刻。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疯狂地在网络上搜索任何可能的信息。沈珩与家族割裂的新闻,他看到了,震惊之余,也更加明确了沈墨处境的复杂性。他将那份深切的担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封存在心底最深处。只是在超市看到新奇的酸味零食时,会下意识驻足;在路过那家已经易主的“止痛针”原址时,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那片熟悉的橱窗。
他的口袋里,依然习惯性地放着几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有时在深夜,被噩梦或莫名的惊醒扰得无法入睡时,他会起身,走到客厅,看着蜷缩在窝里熟睡的凯撒,然后默默拆开一颗糖,放入口中。那尖锐的酸意过后,泛起的细微甜味,成了他无声的、与远方之人唯一的、私密的联结。
而与陆谨行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珩如同飓风风眼般,极度忙碌、高压且充满战略性的日常。
他的办公室搬离了沈氏集团气派的大楼,迁入了市中心另一栋顶级写字楼的顶层。这里的视野同样开阔,装修风格却更加冷硬、现代,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力感和效率至上的气息。这里是他新生的“珩远资本”的心脏。
沈珩的每一天,几乎都是从清晨六点开始,被助理精准的电话叫醒,一边听着当日最重要的日程简报,一边进行晨间洗漱和着装。他的行程表被分割成以十五分钟为单位的格子,里面塞满了各种会议——与核心团队的战略部署会,与重要投资人的视频会议,与政府相关部门负责人的洽谈,与潜在合作方的商务宴请……
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大脑时刻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做出一个个可能影响数亿资金流向的决策。面对商业对手的围剿和家族可能发起的反扑,他展现出惊人的铁腕和谋略,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毫不留情。在谈判桌上,他言辞犀利,气场强大,寸土必争;在媒体面前,他从容不迫,滴水不漏,将舆论导向利于自己的方向。
只有在极少数独处的片刻,比如深夜,当整层楼只剩下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疲惫。他会松开一丝不苟的领带,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这时,他脸上惯有的冷峻和威严才会稍稍褪去,被一种深沉的担忧取代。
他会拿出手机,反复查看那个由心腹专人负责的、寻找沈墨的加密频道。每一次“暂无新进展”的汇报,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高度紧绷的神经上。他会想起弟弟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喊“哥哥”的样子;想起他开纹身店后,明明心里得意,却偏要装作“生意不好”来逗自己的狡黠眼神。
这种思念和担忧,并未让他软弱,反而如同最炽热的燃料,催生着他更强大的斗志和更冷酷的决心。他要更快地扫清障碍,更稳固地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商业帝国。他要打造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安全的堡垒,让他的弟弟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能有一个绝对安稳、自由的归宿,一个再也不用害怕被任何人、任何事胁迫的,“家”。
为此,他不介意变得更加忙碌,不介意面对更多的明枪暗箭。他的日常,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战争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给那只飞走的鸟儿,筑一个世上最坚固、最温暖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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