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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梦(三)
没过几日,一早李凝心梳好妆,就看见青黛急匆匆进了屋子,脸上的笑意像杯中的茶水,走两步晃一晃就要溢出来。
她请了安:“小姐,宫里的人将婚服送来了,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李凝心:“啊……”
为她梳妆的芳菲娇嗔道:“早知道,就给姑娘换个华丽些的发髻了。”
藏春调笑她:“只是先看看尺寸,大婚那天啊,有你给姑娘好好打扮的时候。”
“姑娘,来试试嘛。”
藏春和莺时前来扶她起身,女子淡淡的幽香把她包围,她有些无措,下意识朝亲近的青黛姑姑投去目光,但青黛仍是含笑看她,没有半分要阻挡的意思。
“总归是要穿一穿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让尚衣局再改改。”
等回过神来,李凝心已经换好了婚服。华衣曳地,朱红的底料上纹绣着鸾鸟与河山,衬得她肤若凝脂。
纵然李凝心并不关注美貌衣着,猛一看铜镜中的自己,却也被惊讶到了。
“小姐真漂亮啊……”
莺时道:“小姐就是平日打扮得太素净了,这霞帔一上身,那气质立马就出来了。”
芳菲道:“这婚服也太好看了……不行不行,最近我要抓紧练练手艺,一定会让小姐成为最美的新娘子!”
藏春道:“太子妃的婚服能不用心吗?瞧瞧这绣纹,这布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呢!”
“小姐本来就好看,这下更是人比花娇了……”
婢女们三言两语地说着,不外乎是些夸奖的话,但那眼中流露出的喜悦却是真的。
她们多和李凝心年纪相仿,又彼此相伴许多年,见她有了归宿,也打心底为她高兴。
李凝心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从未打扮成这副样子,也从未考虑过和谁结为道侣。就像一个小孩子涉足了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她有些好奇,也不解为什么藏春她们会这么激动。
“近来小姐都不怎么爱说话了,以前总要跟我们打打闹闹的。”
藏春点了点莺时的脑袋:“小姐要成亲了,哪能跟你一样整天不着调,今儿去酿酒,明儿去采花的……”
几人低低笑了起来,莺时年纪最小,免不了有些调皮,被她这一说羞红了脸,凑到李凝心身侧,拉着她的衣摆撒娇:
“藏春她欺负我!小姐,你评评理!”
紫霄宫的弟子,或者说修行之人鲜少会这样玩闹,何况李凝心常年在后山修炼,从前并无朋友,也没有人亲昵她,把她当重要之人看待。
她就如终年不化的积雪,猛然被她们这束光暖了个透彻。
李凝心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嘴角牵起了一抹笑,她学着安慰人的语气道:“莺时还小,玩心重点也是常情。”
莺时朝藏春吐了吐舌头:“就是就是。”
藏春无奈道:“你就仗着姑娘宠你吧。”
说了这许久,还未见青黛,李凝心看向远处,青黛立在门外,目光未从李凝心身上移开过,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芳菲发觉了,她道:“姑姑,怎么不进来呀?”
“哎……”
芳菲用手绢拭了拭青黛的眼角:“大好的事儿,您哭什么呀?”
“谁说我哭了。”青黛嘴硬道,“只是觉得小姐还小呢,一眨眼就到了许亲的年纪,有些感慨罢了。”
李凝心被国师收留时尚小,从前青黛陪伴她的时候居多,藏春、芳菲和莺时都是之后才被聘来照顾她的。
这点,李凝心从不属于她的记忆中可以得知,也难怪青黛把她当妹妹看待了。
莺时最看不得这伤感的桥段,她道:“是是是,您没哭,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话本上都这么写的,是吧姑姑?”
“你个小丫头……”
知道莺时是为她解忧故意这么说的,青黛没恼。听了这话,几人又闹成一团,李凝心不由笑意萦怀。这样的时刻,于她从前的生命中几乎从未出现。
这边女孩子们玩闹得正欢,殿外的宫人却恭敬地向来人行礼。来者正是太子。
“我……咳,孤来寻李姑娘,不用通报了。”
“太子殿下……”
穿过水榭楼阁,沈安晏的脚步愈发近了。殿内的几人只隐约听到了外面的话语,李凝心朝窗外望去,正好对上沈安晏的目光。
认识沈安晏以来,她好像很少见过他怔愣的模样。他总是有各种点子,也常是第一个就想出解决办法的人,旁人挖苦或者讨好的话术,他都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但目下,他好像呆住了。
沈安晏的呼吸都停滞了,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某次他的梦里,李凝心就像现在一样,身着婚服出现在他面前。
即使她没有笑,眉眼却是放松温和的,宛若寒意消融后盛开的第一朵春花。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颊,梦境却消散了。醒来他出了不少汗,床褥也有些潮湿。
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僵硬地同手同脚走路,好半天才平复下自己躁动的心绪。
沈安晏你真够可以的,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暗自唾弃自己,脑中还是她那张如花的笑颜和幽暗的香气,仿佛刻在他脑海里一样。
他这几日都不敢来见她,生怕被她看出点什么端倪,但又想到李凝心迟钝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什么时候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但这么贸然表白的话,会吓到她,被她断绝来往吧?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见她,却又看见了这一幕。和梦中的一样动人,他看呆了。
那是人对美好的天然向往,守护、赞美……他想,即使在幻境中她不会嫁给她,沈安晏也甘心为她折腰。
热气上涌,李凝心此时才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情愫浮现上来,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像只小鹿在心间乱撞。也许是听青黛这两天说婚姻成亲一事听得多了吧,她轻吐一口气,努力忽视这抹异样。
但看着沈安晏呆呆的样子,却不想移开眼。好像只迷茫的小犬,还……挺可爱的。
几人向太子行礼,久未听到回音,好奇地微抬起一点眼睛,却见到这副场景,纷纷又低下头遮掩住笑意。
青黛无奈,不由提醒道:“姑娘,向太子殿下行礼啊……”
“哦……”沈安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看了人家姑娘这么久,就连说话也有些磕绊。“免、免礼……”李凝心的手还没从广袖中伸出来,就听见了这句话。
一会儿想的是那晚的梦,一会儿想的又是眼前的人,沈安晏第一次经历情爱一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话找话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藏春掩着嘴笑,目光不停流连在他二人身上。李凝心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若换做以前的她,早不耐烦地拔剑出招了。
但如今她竟不讨厌这种感觉,不知是因为沈安晏,还是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对她,都很好。
“你……”考虑到幻境中他的身份,李凝心改口道,“劳您先稍候片刻,容我更衣。”
“嗯……”
在偏殿再见到她的时候,李凝心已经换回了常服,她挥了挥手,四周的宫女纷纷退下,这方天地只剩他二人。李凝心松了一口气,道:“来找我有事吗?”
没有外人在,沈安晏的话明显多了不少。刚进来幻境时他就发现,这太子平日是个不苟言笑的性格,为了不引起身边的侍卫仆从怀疑,他一直端着架子,表演下来不可谓不累。
“当然了,这次是正事。”他道,“上朝时我听皇帝说,礼部筹办祭祀大典已经差不多了。”
李凝心疑惑:“祭祀大典,这又是什么?”
沈安晏道:“这几日我处理公文,发现了不少。北衍每十年便会举行大典祭祀先祖和天地,这次的大典就在不久之后。”
李凝心沉思,不论是占星师和太子的婚事,还是这个祭祀大典,壁画都没有提及。
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她不禁怀疑,她和沈安晏真的正在经历壁画上的故事吗?
沈安晏道:“不过今年的祭祀与往年不同,因为边境战乱,需要兵力和粮草,今年的祭祀缩减了用度,在宫中举行。”
“边境一事可大可小,目前形势不明,若敌方实力不强倒还好说,若……”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李凝心这才发现了一些和壁画中相似的地方,北衍国就是在一场战争中濒临灭国,元气大伤的。
他们显然都想到了那个壁画上记载的故事,沈安晏眸色坚定:“我不会让事情到那个地步的。”
李凝心道:“你现下没有灵力,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沈安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放轻了不少:“你……是在关心我吗?”
李凝心没应,被他提及,心底那点隐秘的感觉又冒出头。她面上不显,硬硬说道:“话说到这里,怎么做取决于你。”
她不会救一心要去送死的人。沈安晏很聪明,但他会在某些时候十分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只是……不想让他白白送死罢了。
“哎别生气嘛……别不理我呀……”沈安晏怕她恼,也顾不上什么考虑,凑上前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腕,李凝心甩了甩,他才意识到他们有些亲密了,讪讪放开。
她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沈安晏微微侧头,笑着看她,“当然有了。”
看着她一副“有事快说”的表情,沈安晏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吧,她现在这样,比进幻境前的情绪丰富多了。
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玉面人儿,会喜、会怒,也会关心别人……这才好嘛!
“其实,关心一个人就应该说出来嘛,不论是关心,还是讨厌、喜欢、快乐……都要说出来的。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又怎么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李凝心的话少,有危险的时候喜欢自己抗下,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但她总会记得别人对她的好,哪怕是一点点,她都会回报。沈安晏喜欢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比如我,我很喜欢你关心我。”沈安晏抛下了那些旖旎,面对她,他要更坦荡一点,才能把握住机会。
“你看,就要这样说出来,别人才能感觉到你的心意。”
如果她不懂情爱,他就一点点教给她;如果她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那他就一点点带她去摸索,直到她喜欢上自己,直到她面对美好时不再退缩。
尚还年轻的沈安晏这样想,他们毕竟还有很长的一生呢。
李凝心讶然,从前她的生命中,那些人都不需要这样的情感,也不关心她,更遑论告诉她要表达情绪。
旁人不是希求她的保护,嫉恨她的修行,就是要用她完成守护苍生的大义。但沈安晏,和她遇见的人都不一样。
她漠然冷淡,他还愿意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他热情、开朗、又有少年人拯救众生的勇气和正义……和她不一样,她只是为了完成一己私欲的自私鬼。但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待她呢?
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怀有什么样的力量,他不是为了她身上的某些利益而来,又为什么愿意告诉她这些,让她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呢?
她暂时还想不通,沈安晏现在一股脑儿倒出来的这些话有些啰嗦,李凝心想,早知道刚才就不说让他小心的话了。但最终却只说道:“我知道了。”
沈安晏的眼睛眯起来,大大的笑容绽开。李凝心不禁想起她房中的那朵梅花,鲜艳至极,强势地挑开冬日的凋零,那是和他一样蓬勃的生命力,很美,很美。
他的笑容映在她眼中,李凝心想,原来终年寒冷的地方,也会有鲜花盛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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