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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好八
因为今晚很凉快,窗子就没有关,梁翠翘坐在副驾驶上,头仰下去,很疲惫着,她简直不想再回忆了,好像一旦因为钱而产生的纠纷,都会导致心力交瘁,也避免去想,如果那事发生在她身上,那么她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梁翠翘没想到他领自己吃小龙虾。那地方很大,是专门为了摆外面的摊位而租的,他们就在外面的一个位置等着。
梁翠翘道:“你看月亮。”她指着天上,让于鹤润去看,笑道:“昨天你说的,今天我回来也看到了,这月亮真圆,真亮。”
于鹤润笑道:“今天的好还是昨天的好?”
手肘在大腿上支着,她头低下去,手在头上搔一搔,向他笑道:“看不出来区别呀,怎么着都好看。”
于鹤润笑道:“昨天风没有今天这么大。”
梁翠翘补道:“昨天也没有今天晚上凉快。”
于鹤润望着天上轻声道:“是快到秋天了吧。”
梁翠翘呆了呆,脱口而出:“怎么时间这样快?”
于鹤润笑道:“不快,你还很年轻。”
梁翠翘笑道:“难道你就老吗?”于鹤润佯装咳了一声,她立马改了话,笑嘻嘻地说,“你是我的前辈,我给你鞠躬啦。”
说罢要站起来鞠一鞠,于鹤润笑道:“那么你还要作揖啊。”
他摆了摆手,她也就顺势坐回去了,还是在想,怎么时间这样快就过去?光阴匆忙地走了许多,她一点没有感觉到,现在思起真是很荒凉。
小龙虾上来了,是一个铁盘子盛着的,梁翠翘笑道:“真是多,这虾。”
于鹤润给了她一副手套:“之前吃过么?”
梁翠翘笑道:“好像吃过,那也是非常久的事情了。”她朝那盘虾看一看,说像一颗一颗的大红枣。
于鹤润笑道:“那这枣可是很坚硬的。”
他剥着壳,梁翠翘也有样学样,剥来吃一个,并不觉得多好吃,也可能是她太困顿了的缘故,连味觉也削弱了。
那龙虾看着大,其实剥完很小一个,梁翠翘把它放掌心,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瞧着,觉得它的身子是白中有红,蜷缩着身躯,除了红枣之外,又像小时候那种里面有红迹的玻璃弹珠。
于鹤润道:“是不是觉得辣?”
梁翠翘笑道:“不辣。……我就是看一看。”她慢吞吞地剥下一个,剥了几个都放在自己的瓷盘子里面,再一起吃了,嗓子里,胃里,都是火辣辣的一个刺激,振奋。
于鹤润道:“点个别的吧。”
梁翠翘笑道:“咦?”
他已经叫了服务员来,又点了一盘炒面,炒面上来就推给了梁翠翘。翠翘也知道,像在这种地方吃饭,不可能钱不花多的,就怕不花多,不花多就等于根本没吃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她只想着,这是他为自己花钱,他也喜欢她。
她欣然接了来,向他道谢,拿筷子的手还是抖的,吃了一口,好悬没有咽下去,这面也是有点辣,嗓子闹得很凶。人一发困,整个人都虚弱了。
于鹤润道:“整天在一个地方工作,人都一个样。”梁翠翘按耐不动。他看着她,继续说:“但你今天好像不一样。”
梁翠翘笑道:“嗳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
于鹤润微微一笑,没言语,是她自己有点挺不住了,低下头缄默着,又猛然抬了起来,道:“好吧,我向你说了吧!”
于鹤润微笑道:“你想说就说,不愿意说,这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梁翠翘不想对他说,因为是你,自己才这么轻易就心软的。
她就把她今天早上看到的,领导说的话向于鹤润转达了,说完看他脸上没什么大反应,她很嫌不够,一激动,连带前几天,她那个同事静萱的事也讲了讲,才看见于鹤润缓缓点头,像在沉吟。
梁翠翘难免懊丧,于鹤润还没有怎么样,她自己心里的郁闷又摸黑回到身边来了,阴云密布。胸口这块石头压着,胃却更翻搅着。
于鹤润又点了些酒,这一次是啤酒,他说是自己一个人喝的,翠翘原先因为工作缘故喝过几次,不喜欢;现在看到,那回忆被勾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眷恋了很多,也许是此时非常多愁的原因。
于鹤润也是看到她一直盯着看,便笑道:“你喝得了么?”
梁翠翘道:“给我来一点吧。”她拿了一个塑料小杯子推过去,酒下去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刺激和解压,嗓子是痛苦的,它只是凶烈地滑了下去,可就是这样子很粗暴的感觉,使她此时放松了下来,一杯接一杯。
于鹤润道:“好了吧?”他做样子推她伸过来的拿杯子的手。
梁翠翘道:“不好。”这一次竟很坚决,看于鹤润没有动作,她有点愤然,当然不是对着他生气,只是心里偏有这股气。“你给我吧!”
于鹤润就此不说什么劝阻的话了。她喝了一瓶,又自己叫了几瓶,没有全喝完,越喝身子越慄然,梁翠翘抬头望着于鹤润,也仿佛糊作一团。
于鹤润道:“你吃好了么?”
梁翠翘低声道:“唔,好。”
于鹤润道:“那么走吧。”
梁翠翘撑起身子,心里觉得浮浮落落的,头靠在椅背上面,有一些硬。
她本来是闭上眼睛,将要睡着了,猝然又睁开了一只眼睛,向窗外直直射去,可以看见月亮,它跟着这部车走,她一直可以看见它,凄怆极了,她的心境也是。
那胃仿佛还在烧着,涌上来一阵恶心,梁翠翘咳了几声,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叫于鹤润停车,她几乎是跳了下去,抱着前面的一个路灯杆子,腰半塌下去,小腿快要贴在地面上,呜哇哇地往外吐。
此时自己才肯承认,刚才完全是强撑着吃完饭,喝完酒,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脸上这样湿润,原来是很多的眼泪也跟着涌出来,她真怕,怕得要死,如果公司为难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靠她自己真的不行,所有人都不喜欢她,更不会帮她了,谁能来救救她?可是救了她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想着这些,哭得也更厉害。
哭了一阵,声音愈熄,梁翠翘抱着那杆子,其实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于鹤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现在好受多了吧,也放纵一回了。”
她听这话的感念还没出来,泪又想如泉湧了,觉得非常丢脸,因此抱着那杆子不撒手,根本不想转过头。
有一点重量忽然到她的背上来,梁翠翘怔愣了一会,才知道是于鹤润在她背上拍,隔着黑色棒球服,其实那触感很轻,不过打在她心里很有份量,她立即缴械投降了,转过身便扑进他怀里,隐隐约约地在啜泣。
梁翠翘道:“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她一直没听见于鹤润的回应,只是一只手还在她背上,那就是力量。
她不哭了的时候,于鹤润才道:“你还好么?”
梁翠翘闷声道:“不好,不好。”她一只手抓紧了他的手臂,身子却颓下去,那股火烧的感觉又要来,可这次却没有要吐的感觉,她仰起头,睁开眼全是泪花子,什么也看不清。
从检查室出来,又是一个凌晨,梁翠翘这时吃了医生给开的药,好得多了,至少脸色不那么惨白,他们就在过道的椅子上等着结果,医院里面十分寂静,他们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外再没有见过其他病患。
一个小时后,检查结果到手了,拿到医生办公室里面,说是梁翠翘的肝脏有一些问题,无非是疲劳过度,还有什么都有一点不规律,梁翠翘哑然极了,心里却很平静。她早有这样的预料。
于鹤润在她后面,手放在她坐的椅背上面,倒和医生问了一些事。
她捧着单子出来,从来都是心情复杂,这一下出来豁然开朗了一样,组织起笑,对他道:“好像人总是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一个没问题的人,根本就是一辈子有问题的这样度过了嘛。”
她扬头看着于鹤润,笑意一直在脸上的,却看他没有笑。他道:“你明天还去上班么?”
梁翠翘抿了一下嘴,半晌没作声,不过她心里是对自己说,那也要去。
他们到一楼大厅里的药房拿了药出来,夜越深越冷,梁翠翘缩着脖子,把衣服拉链拉上了,身上一下子紧起来,一点点温暖聚集着,因为这个,她出神了。
自己那时候都说了些什么话,简直不敢再想,更可怕的是真做了事,不知道有没有把于鹤润的衣服弄脏了,估摸他也不好说,只能当没有了。
她心里很过意不去,天那样的冷,她的脸却腾地热起来了。他怎么会愿意抱她?
身后很高的医部大楼,从数不清的玻璃里冒出的是水蓝色一样的光,但在外部还是黑茫茫的,他们向护门那里走。
梁翠翘的头低得很。虽然那脆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太有意义,不可能使她忘记。真的,再不行动,就没有可能了。
她的手臂晃晃悠悠,去碰于鹤润的手,自己都感受到身体是发抖的。她只觉得他的手很大,很暖,然而他却没有回应。
她的心仿佛死了。
她想退回来,于鹤润却忽然抓紧了她的手,他们途中没有说一句话,从护门牵着手出来,走到车前,车灯刷一下亮了起来,他这时候放开了她,替她开车门。这是第一次。
窗子还是开的,已经这么晚了,路过一条街的时候,悠有一座钟立着 ,这是一个景点,通体发着金光的,在一个大广场中央,这广场夜晚还放音乐,是悠悠的小提琴,很细小的乐声。
梁翠翘第一次觉得,怎么还会有这么美的世界,另一个世界,她到另一个世界里面去,这世界只有两个人。
前所未有的一次关门声音那么响,梁翠翘弄不懂是谁先主动来要抱在一块的,她紧紧去抓于鹤润的两条手臂,真到了这时候,她还不敢相信,他真成了她的了,隔着衣服,她的身体热,就靠在门口的墙壁上,泪深深地流下来,那更热了,她说:“你得发誓!不行,我要你发誓,你得这么着,否则我对不起我自己……”
她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家里没有开灯,拼命地仰起头,膝盖就往下崩溃,她连他的脸都看不到,能看见的也只是一片黑暗的世界,然而那世界有爱。
“你爱我。”先是说了这么一句,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相信,顿了顿,又笑了起来。“我爱你。我求你了。……你得承认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得对我好……我把我自己——不行,我把我自己交给你——真的,你得对我好!”
她以为中国人总是喜欢做奴.隶的,不做奴.隶,就做皇帝,皇帝没有了,再捧一个上去,奴.隶没有了——谁知道呢?以前的事,以前的人……她想到以前的人,譬如她的父母亲,告诉她自己,这不是下作。……以前的人,现在的事。那时间慢慢流淌回来……
静默了半晌,她的后脑被抚摸着,有一个吻落在她额头上。她最后也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要他发誓,唯一的愿望,她不介意为此再跪一次。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玻璃窗子上全是细碎的钻花,六点钟,天光开始晴朗了,太阳像一只血莲藕。她有自己结实的肉,连着的筋,她好得很,她年轻的身子里,蕴含着许多强劲的力量,她的爱——她的爱很光明么?毕竟她的信仰是光明的,她那世界里面,现在已经充满了光明,因为她有了他。
多少时候,梁翠翘不考虑再找房子的事情了,于鹤润也笑道:“家里太空,你来了就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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