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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赵逢根和刘卫国同时扭头,只见七八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的陌生汉子跳下卡车,边喊话边冲两人包围过来。尤其领头的那个一脸横肉的刀疤脸眼神凶狠,满身戾气,一看就是常年争抢地盘、在底层厮打出的“道上好汉”。
赵逢根心里不由一沉,刚才那点尴尬瞬间被抛到脑后。
他站起身,尽量面色沉稳地迎上前,接腔道:“我就是。哥几个有啥事?”
刀疤脸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嗤笑一声,脚猛地踢向旁边码放整齐的砖垛,几块红砖应声滚落在地,断成数截。
“指教?指教你这黑心砖是咋糊弄人的!拿泥捏的玩意儿当窑砖卖,坏我们行市,断我们活路是吧?”
话落,他身后的汉子们顿时也跟着鼓噪起来,污言秽语张口就来,若不是刘卫国有意识地护着,后头那一摞砖都得砸个粉碎。
赵逢根的脸色也沉了下去,目光扫过对方几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和隐隐鼓起的腰间,心里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来讲道理的,他们的目的就是砸场子。
但此刻人数差距是明摆着的事,他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火气,尽量保持和颜悦色的态度以求转圜:“兄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的砖都是从李庄窑拉的等外品,什么价钱什么货,童叟无欺,买过的老主顾也不少。你现在空口白牙扣屎盆子,不合适吧?”
说着又从兜里掏出平日里给大方顾客应酬才会用的上等烟,作势想替人点一根。然而刀疤脸哪里会给他面子,反手就是一掌拍开。
“姓赵的,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刀疤脸说着,猛地逼近,几乎鼻尖顶着鼻尖,浓重的烟臭气瞬间喷在赵逢根脸上,“甭管合不合适,老子说你不合适,你就不合适!识相的,带着你这结巴兄弟立刻给老子滚蛋!从今往后这片地界,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拉活!”
刘卫国在一旁气得脸色通红,想争辩却因为急切口吃得更加厉害:“你、你们……讲、讲不讲理!我们……的、的砖……好、好的!”
“跟这结巴佬废什么话!”刀疤脸身后一个黄毛狞笑一声,猛地推了刘卫国一把,“让你们滚听不懂吗?!”
这一推,就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刘卫国笨嘴拙舌不假,却有一对实打实沙包大的拳头,顿时一拳就往那黄毛脸上挥去,直把那年轻人打得眼冒金星,再起不能,在地上捂着眼睛“哎哟”叫唤个不停;
赵逢根更别说,从前在厂子里就是个出了名的“炸药桶”,这会儿被人欺负到头上、半点退路不给,火气也“噌”的一下冒了上来,一记毫无花哨的重拳如同出膛的炮弹,直接便轰在刀疤脸的腮帮子上。
刀疤脸明显是个练家子,吃了这一拳也痛得不轻,吃痛之下,毫无章法地回以一拳,赵逢根早有防备,侧头躲过,同时又是一记狠厉的勾拳掏在对方肋下。
此刻赤手空拳,肘、膝便都成了武器,他凭着过人的力气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竟一时逼得对方三四个人近不了身。一个汉子想从侧面抱住他,被他一个沉肩肘击狠狠砸在胸口,闷哼着倒退出去。
但无奈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这些人又显然是打架的老手,眼见赵逢根难以对付,立刻改变了策略,两人缠住赵逢根,另外几人则将刘卫国团团围住。
刘卫国空有一身力气,却不懂闪转腾挪,很快背上、腿上就挨了好几记闷棍,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死死护住要害,不肯倒下。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一直在旁边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老陈头眼见形势不对,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拖拉机。
“根子……对、对不住了!”他喊了一嗓子,随即毫不犹豫把车发动,在一阵黑烟和轰鸣中,头也不回地带着半车砖跑路,将赵逢根和刘卫国彻底抛弃在身后的包围圈里。
赵逢根被这没义气的老油条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刚格开正面劈来的棍子,后背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不受控制地踉跄前冲。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寻找机会的刀疤脸也瞅准了这个空档,悄无声息地抄起地上半块厚重的板砖,从赵逢根的视觉死角猛冲上来!
“赵哥!后头!!”被逼在角落的刘卫国恰好看到这惊悚的一幕,连忙大喊提醒。
赵逢根听到警告,然而身体在惯性作用下压根不受控制,等他转身试图格挡,一切已经太晚。
“砰——!”
只听一声让人头皮炸裂的闷响。
那板砖没能完全拍中后脑正中心,却也在他猛一偏头的瞬间,重重砸在了后脑侧与脖颈相连的位置。
赵逢根只觉得自己的头盖骨仿佛都被敲碎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和眩晕感海啸般袭来,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笼罩。他的身子晃了两晃,所有力气顷刻间被抽空,膝盖也跟着一软,“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温热的鲜血迅速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耳边的世界却并没有立刻寂静,反而被各种扭曲、放大的声音填满:
“呸!跟老子斗?回去想想你他妈到底得罪了谁!我们走!”
“赵哥!赵……哥!你,你醒,醒!血……”
“同志,刚刚是你让人报的警吗?具体情况,麻烦你先过来做个笔录——”
周围纷乱的脚步声、议论声,以及急促的铃铛声和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这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荡的水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然而,在一片混沌和逐渐下沉的意识里,只有一个画面,却像水底的暗礁一样,异常清晰、坚硬,甚至顽强地浮了上来:
唇上微凉的、柔软的触感;
那近在咫尺的、像温香软玉,却只有可能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清浅呼吸。
他现在无比地确认,昨天晚上做的不是什么春/梦,而是实打实的嘴皮子碰嘴皮——和一个带把的变态!妈的!不要脸的二椅子!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脑海里只有最后一点模糊的念头:等老子好了……非得……
非得怎么样?
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那股邪火始终堵在胸口,和鲜血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他休克前最后的记忆。
*
“这边医药费都缴过了吧?”
“好,现在是这么个情况……病人中度脑震荡,头皮有撕裂伤,缝了八针。最麻烦的是,目前观测到轻微颅内压升高,之后恐怕会有颅内出血的风险,保险起见,必须住院观察至少一周。”
鼻尖萦绕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睁开眼,看见第一眼是头顶惨白的天花板。
赵逢根在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中模模糊糊恢复意识,耳边是医生没什么感情的“通报声”。下一秒,发现他醒转来的医生护士便都围到病床前。
简单监测了生命体征,这次,医生又对着他本人而不是病床边一脸激动的刘卫国认真重复了一遍:“现在这个情况,建议你最好住院观察……”
后脑勺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压根不像打过麻药。
赵逢根蹙眉强忍着,声音沙哑地问:“多少钱?”
医生报了个数。赵逢根一听,毫不犹豫——要不是猛一坐起身,眼前乍然一黑,他差点立马就掀开被子准备出院。
赵卫国一个结巴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医生也皱紧眉头,劝他这不是逞强的时候,然而赵逢根哪里舍得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准备买辆二手拖拉机的钱用来治病?于是压根没听进去。两手在病床旁一撑,就这么满头冷汗地坐起身来。
医生无可奈何,只能匆匆开了些最基础的消炎药和止痛片,再三叮嘱一旦出现呕吐、嗜睡、剧烈头痛必须立刻送医。最终,赵逢根这个伤病患还是被刘卫国半背半扶,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家。
苏勤书听见拍门声,好心过来开门。
吱呀作响的木门甫一打开,却一眼看见站在门口凶神恶煞,脸色惨白,脑门被裹了不知几层的滑稽人。
刘卫国搀着自家兄弟,一脸歉意地想向这个赵哥口中的“远房表弟”解释今天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被赵逢根打断。
赵逢根一手扶住门框,没让人扶,好像没看见苏勤书似的,就这么硬生生往门里挤,说:“老刘,你先回去,我跟这……我跟他有点事要说。”
刘卫国一点不放心,也想跟进院里,却听苏勤书又道:“嗯,刘哥你先走吧,我会照顾——我照顾我哥。”
兄弟俩一唱一和,刘卫国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把手里提着的药包往苏勤书手里一塞,这么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巷口。
苏勤书合上院门,默不作声地过去挽过赵逢根的手,想搀他进屋。
然而手刚碰到、便被后者大力挥开,他一脸莫名地看向赵逢根,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吃错药。赵逢根一声不吭,颤巍巍地走进屋里。
炕桌上,那本砖头似的《悲惨世界》摊开,看了小一半;
他老娘正睡着,听到动静循着声音方向抬头,迟疑了一下,小声问:“是根儿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回说天气太冷,厂里体恤,特地给放了半天假。边说着,目光却逡巡一圈,精准地寻到放在角落里的旧旅行包,又把桌上两本“蓝砖”往里一塞。做完这些,他已经满头大汗,提着旅行包就往外走。
苏勤书就站在里屋门口静静看他动作,两人一出一进打了个照面,却你看我,我看你,在门口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让开。
赵逢根说:“别以为我现在这样就对你动不了手。”
声音很轻,依旧是两人不愿惊动老人家而常用的气声。
苏勤书却只问:“是谁打的你?”
赵逢根冷笑一声,把那旅行包蓦地往外一扔,眼看着布包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衣物散落一地。
“滚。”
他只对苏勤书说了这一个字。
把人往外一推,关上里屋的门,便终于再撑不住,捂着头重重倒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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