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二十章 “太老了……他，应该……还年轻吧。”

　　“够了！”

　　天枢殿深处，萧自牧透过水镜看着讲经道场上那横刀立马、滔滔不绝的身影，脸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殿内空气凝滞，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分。

　　白崇渊那粗粝洪亮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着空间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盯着水镜中那个肆无忌惮的身影，眼神冰冷刺骨。

　　“萧凛，”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去……去告诉白崇渊，他琅琊白氏的弟子，与我青梧萧氏……颇有渊源。”

　　他微微停顿，眼底是几乎无法掩饰的凛冽杀机。
　　“就说，他们眼下正在……在我‘问道碑林’参悟先辈玄机，暂不便打扰。我，邀他过去一叙。”

　　“问道碑林”四字，被他念得格外缓慢而清晰，其中蕴含的意味，让躬身听命的萧凛心头猛然一凛。

　　“是，家主。”萧凛压下心头的波澜，恭敬领命，转身朝着那喧嚣的讲经道场，朝着白崇渊的方向，稳步走去。

　　萧凛稳步穿过人群，在白崇渊身前站定，微微躬身，姿态恭敬。白崇渊正讲到激昂处，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口中依旧滔滔不绝：

　　“……堂堂辽东第一大宗，说没就没，跟闹着玩一样！你们信吗？反正我是不信！要我说，这青梧山上玄乎事儿多着呢，还不知道里头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

　　“白掌门，”萧凛适时插言，声音平稳，恰好截住他的话头，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节性笑容，“白元秋贤侄一行人颇具慧根，与我青梧山道法投缘。日前在‘问道碑林’游览时心有所感，眼下正在碑林深处静心参悟。家主见他们悟性难得，亦在旁指点。若白老得闲，家主特邀您前往碑林一叙，共同探讨道法玄机。”

　　这番话听在旁人耳中，是再正常不过的邀请。

　　然而，就在萧凛说话的同时，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清晰无误地向白崇渊传递了两个字：
　　“死局！撤！”

　　白崇渊眼神骤然一凛，如同鹰隼，但面上狂放之色不减反增，他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让那姓萧的白眼狼滚出来见我！怎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越不敢见人了？莫不是被老子说中了痛处，想在碑林那鬼地方杀人灭口吧？！哈哈哈哈——”

　　他借着大笑的掩护，嘴唇同样微动，以唇语迅速反问：
　　“生？死？”

　　萧凛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唇语，依旧按照既定说辞回应，语气诚恳：“家主确是与几位小辈投缘，正在碑林悉心指导元秋他们功法运转之妙。白老若一同前往，元秋一行能同时得到您二位指点，想必修为定能更上一层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下颌极其微不可查地向下一点。
　　是肯定。

　　白崇渊心中巨石落地，狂放的笑声更添几分底气。向萧凛抛去一个眼神。萧凛意会。

　　白崇渊闻言，霍然起身，将那柄环首大刀“哐当”一声重新扛在肩上，声如洪钟：

　　“既然你家主子在忙，那老子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目光如电扫过四周：

　　“不过——你给老子转告萧自牧，让他好好‘教导’我的族人！若是他们之中有谁缺了条胳膊，断了条腿……我白崇渊，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说罢，他不再多留，转身利落地跳下讲经台，扛着大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方向大步离去，背影决绝而彪悍。

　　直到那嚣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萧凛紧绷的神经才微微一松，暗自吐出一口浊气。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天枢殿的方向。

　　只见那高耸殿宇的阴影深处，一道模糊的身影静立不动，正是萧自牧。逆着光，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唯有那沉默凝固的姿态，仿佛与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

　　经白崇渊那么一闹，原本声势浩大的论道会骤然冷清了许多，留下的修士也大多心神不宁。整个青梧山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之中，往日仙家胜地的祥和早已荡然无存。

　　“家主。”萧凛垂首禀报，“经白崇渊此番搅扰，论道会……恐怕难以维持到原定的三月之期了。”

　　“无妨。”萧自牧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淡漠，“这三个月，本就是为了等那个人。既然已知他来过，其他人是去是留，随他们心意便是。你看着处理，给些无关痛痒的彩头，打发走便是。”

　　听萧自牧再次提起“那个人”，萧凛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险些站立不稳。他迅速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斟酌着词句试探道：

　　“那人……自那夜之后，再未出现。也不知是否还在青梧山上。家主……何以如此确定，那便是您要等的人？”

　　“我怎知？……”萧自牧喃喃重复了一句，语气飘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一种感觉吧。从幼时起，只要那人一靠近我，我便能感觉到……他还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竟透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与脆弱，“下次回来，恐怕就要真正见面了。可我……竟有些近乡情怯。萧凛啊，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白得厉害？”

　　萧凛抬眸，望向萧自牧那满头如同落满了霜雪的花白头发，心中五味杂陈，却只能违心道：“家主为萧氏基业殚精竭虑，耗费心神，实属正常，不必……过于自惭形秽。”

　　“哦？”萧自牧轻轻应了一声，不知从何处取出一面精致的铜镜，竟对着镜中自己苍老的容颜端详起来，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与怅惘，“我总还是想……在他眼里，能留下一点……好印象的。”

　　他指尖拂过眼角的深刻纹路，声音轻得仿佛梦呓：
　　“太老了……他，应该……还年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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