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记小食肆

　　几场雨之后，暑气渐浓。

　　李长夏的午食小摊计划正式提上日程，她去找刘木匠打了几副小桌椅，得知她是要卖午食，剩下的木料全替她磨成了木筷。这几副桌椅做得既轻便又结实，木筷也打磨得细致光滑，一根毛刺都没有。

　　“刘师傅，您这手艺真是绝了！经您的手打出来的东西看着就让人安心，所谓这个‘手里有乾坤’，说的就是您了！”李长夏满口好话，乐得刘木匠合不拢嘴。

　　“小娘子过奖了。”自己的手艺得到认可，自然是件乐事，刘木匠收了钱乐呵呵地走了。

　　桌椅有了，李长夏又去陶器铺买了粗陶碗，算不得精美，但胜在便宜耐用。

　　李婉芝看着院里堆起来的物件，转头问：“阿蝉，桌椅咱们往哪里摆啊？”

　　“我已经想好啦！”

　　*

　　这日，落星河边的大槐树下多了几张桌椅，不少人坐在树荫下捧着碗“嘶溜嘶溜”的，甭管路过的、赶车的都要过来问一句“这是在吃啥呢”。

　　“凉皮，吃过没？”食客拿着碗往前送了送。

　　土褐色的粗陶碗里装着白色长条物，瞧着像是粉皮，上面挂着酱汁，拌着胡瓜丝、豆芽、芫荽，还有带孔状的小面块不知是什么，瞧着倒是很清爽，另一个食客碗里的倒是认识，过水面嘛不是，里面的东西和方才那碗差不多。

　　那两个食客吃得满头大汗，嘴巴直吸气，许是放了茱萸酱的缘故。

　　“凉沁沁的乌梅饮子诶——，酸酸甜甜，消暑解渴嘞——”

　　清亮的吆喝声响起，食客小跑两步，回来时手上多了两截竹筒，里头盛着红棕色的饮子，尚未入口，便能闻到梅子的酸香，轻啜一口，清列的凉意瞬间滑入喉间，暑意和口中的辣意顿消，感觉还能再来一碗！

　　“咕咚——”上前问询的人被这太阳晒得发晕，见状本能地咽了口口水，再顾不上说话，往那吆喝的小食摊去了。

　　李长夏正在给食客拌凉皮，一双筷子抡得飞起，食客实在是多，李婉芝在旁边打饮子，顺便兼顾收钱。

　　“小娘子，给我来一份。”

　　李长夏抬头，笑着打招呼：“吕作头，今日有凉皮，凉面，你要哪个？”

　　“两种放在一起可能拌？”

　　“使得使得。”顾客就是玉帝，不就是双拼嘛。

　　说完吕三又指着旁边的白馍，说道：“小娘子，这白馍也来一个。”

　　李长夏扫了一眼白馍，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可是个大手笔的，忙给他介绍道：“吕作头，这馍叫肉夹馍，需用刀剖开加卤肉吃。”

　　吕三闻言更有兴趣了，“那便来一个！”

　　李长夏咧嘴一笑，“十五文一个。”

　　“好。”吕三大手一挥，点头道。

　　李长夏笑得更灿烂了，先前有人也来问价，不过一听价格便作罢了，眼下肉夹馍终于开张了。

　　她揭开瓮子，热气扑面而来，带起一股浓郁的肉香，对面的吕三狠狠吸了两口气，叹道：“真香啊！”

　　李长夏夹出一块有肥有瘦的放到案板上，肥肉部分颤颤巍巍地晃动了两下，红棕色的汤汁从边缘滴落，她取出刀利落地把肉剁成肉糜，丰腴的汁水微微飞溅出来，白馍从中间一剖，用刀把肉糜铲进去，最后再浇上一勺肉汁。

　　“吕作头，您先吃着，我给您拌凉皮。”

　　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肉夹馍递过来，触手温热，内里的肉糜深红油亮，散着香气，那勺肉汁浸润了白馍的内壁，呈现出琥珀色。双手捧住一口咬下，白馍方才重新放在饼铛上煎过，外皮微脆，然后是丰腴软烂的肉糜，肥肉已然融化，并不肥腻，只剩油脂的香味，瘦肉软嫩，毫不费力便能在口中化开。

　　十五文花得值！

　　吕三一边走一边大口咬着肉夹馍，端着凉皮朝大槐树下走去。

　　他这吃相实在是很好的移动招牌，后面有些闲钱的食客也都来买上一份尝尝。

　　肉夹馍迎来一波小小的热潮，但大部分食客还是选择吃一碗凉皮或凉面，便宜量足还美味。

　　正是晌午时分，食客众多的时候，李长夏忙得脚不沾地。李婉芝此刻收了一波空碗和竹筒到镇上公用的水井处洗刷去了，她又拌凉皮、又盛饮子、还要收钱、做肉夹馍，委实是分身乏术，不过忙归忙，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大槐树下，正“咕咚咕咚”喝乌梅饮子的齐蕴和郑秋澜朝这张望了几下，便立即上前帮忙。

　　她们俩这几日要么连着两三日往这跑，要么便是隔日来一趟，今日听李长夏说加了午食，更是从晨间待到了现在，正好朝食和午食一并在这吃了。

　　郑秋澜站在一旁替食客打饮子，或是配好一碗凉皮凉面，放在旁边等着李长夏拌，而齐蕴负责收钱，许是家里开布行的，这方面倒是得心应手，三人配合得井井有条。

　　晌午过半，摊子前终于没什么人了。

　　李长夏扶着李婉芝坐下歇息，又递了碗乌梅饮子给她，自己站在她身后替她捏肩，“娘，累了吧？”

　　李婉芝喝了一口，道：“累是累，不过，”她用手点了点钱箱，“赚得是真不少。”

　　她享受了片刻女儿的捏肩服务，随后朝大槐树努努嘴，“阿蕴和阿澜在等你呢，去吧。”

　　李长夏回头，两人正朝她招手。她捧着最后一点饮子，走到大槐树下，与她们坐在一处。

　　落星河边长了不少槐树，枝叶繁茂，把桌椅安置在这，既不影响主街的行人，还有大片的树荫，偶尔还能吹吹河风，关键是离自家摊子不过几步路，简直是块风水宝地，她刚发现这块地时，忍不住在心底仰天长笑直夸自己是个天才，可眼下她实在累得笑不出来了。

　　她甫一落座，齐蕴和郑秋澜便凑上来，一个捏肩，一个揉腰，奈何她腰间都是痒痒肉，齐蕴刚揉了两把她便忍不住发出一声爆笑，直往旁边躲，另外两人反而更来劲了，手上力道更重。李长夏不甘示弱，一边闪躲扭成麻花，一边回击，于是三个人闹作一团，不知谁在捉弄谁。

　　“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认输！”最后李长夏笑得快岔气了，才举手喊停。

　　三人安静下来，各自抱着一个竹筒喝着乌梅饮子。

　　“阿蝉，你这又要做朝食，还要做午食，累得很吧？”郑秋澜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李长夏托着下巴，眼神涣散，“累~”

　　晨间起来先把肉卤上，另个锅里煮着糯米饭，不过她不用盯着火塘，周青野负责烧火，是的，她的青姨在烧火这方面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李长夏欣慰。趁这个时间她再去调鸡蛋饼的面糊，洗面、搓面，李婉芝则会把做面条和白馍的面团分别揉好带走，等卖完朝食，有一个多时辰可以用来准备午食。

　　而那乌梅饮子是出门前熬制好，等晾凉后再由周青野装桶放进井水里湃着，她去酒垆时顺便带过来。

　　“阿蝉，听你说得我都累了。”齐蕴以手作扇，替她扇风，又道：“不过阿蝉，凉皮和肉夹馍真好吃啊！”

　　她咂吧咂吧嘴，仿佛还能尝到肉夹馍的味道，她实在很喜欢小食摊上的吃食，为此，她把每月的零花钱分出来一半，存到李长夏这里，往后在这吃直接从账上扣。

　　齐蕴回味着方才的吃食，问道：“这肉夹馍里的卤肉若是拌进凉皮里，应该也不错。”

　　李长夏竖起大拇指，夸道：“阿蕴你是个会吃的，那叫肉酱凉皮。”

　　“嘿嘿，过奖过奖。”

　　李长夏伏在桌上，发呆了半刻钟后，重新收回四散的眼神，落到郑秋澜脸上，“阿澜，你今日还去找青姨？”

　　“去啊。”

　　“这是第几次了？”

　　“也才第三次而已啊。”

　　郑秋澜依旧没有放弃习武的念想，三五不时便去找周青野，虽然青姨会躲着她，不过她自认已经很克制了，今日才是第三次。

　　李长夏拍拍她的肩，“阿澜，你努力。”

　　“阿蝉，你也是！”

　　姐妹俩对视一眼，抱头痛惜，齐蕴在一旁傻笑。

　　*
　　一连七日，李长夏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委实干不动了。

　　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她掐指一算，不宜摆摊。于是她搬来躺椅，躺在檐下，慢悠悠地摇着，她微微眯着眼，脑子里思考着新的工作机制的可行性，比如摆六休一，甚至摆五休二，没道理自己当了老板还过着不如鸡狗的日子。

　　她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扫着，在视线聚焦到橙黄的枇杷时，她突然起身去屋里换了身粗布衣裳，又翻出个小背篓，找来长布条系在两边，斜跨在身上。

　　“干什么去？”周青野抓着一把果干，占了她的躺椅。

　　李长夏调整着背篓的高度，回道：“摘枇杷呀，你上次不是说熟了吗？”

　　“家里采杷钩坏了，怎么摘？”

　　“用不着，我会爬树！”李长夏挑眉。

　　前世她住在村里，上山下河地疯玩，爬树这等小事更不在话下，村里就属她最会爬树，同龄的孩子只能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看着，而她坐在高处的树杈子间，居高临下地嘲笑他们，直到她妈拿着柳枝找过来。

　　此刻她手脚并用，三两下便爬到最矮的那个树杈中间。

　　不错，爬树的技术还没丢。

　　周青野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见她真有两下子，笑着道：“哟，猴子上树了。”

　　李长夏怒目回视，“青姨，吃你的果干吧！”说完，踩着树干“噌噌噌”一路往上爬。

　　别说，那身姿委实灵巧得很。

　　周青野在底下乐得笑出了声。

　　李长夏坐在高处，远远便看见郑秋澜往这来，她看着底下笑嘻嘻的人，脸上浮出一丝幸灾乐祸，“青姨，别笑了，”她朝远处点点下巴，“阿澜来了。”

　　周青野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跃起，绕到后墙处，脚尖一点，翻墙跑了。

　　李长夏叉腰狂笑。

　　郑秋澜走到近前，额上覆着一层细汗，仰头看到她这副姿态，惊道：“阿蝉，你仔细着点！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没事，我摘枇杷呢，”李长夏无所谓地摆摆手，指着周青野的方向利落地把她卖了，“青姨又跑了，去酒垆了。”

　　郑秋澜也不进门了，直接往李长夏指的方向去，她觉得虽然青姨还没有答应教她习武，不过看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

　　“一会儿来吃枇杷！”

　　李长夏坐在树上对着她的背影喊。

　　“有我的份吗？”

　　张知言握着一卷书册站在自家院子里，此刻正仰头看过来，眼里亮晶晶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