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方栗的话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霎那激起一片浅浅涟漪。

　　池泱缓慢眨动眼睫，极具艰难的将这句话咀嚼吞咽，却依旧难以消化。

　　过去这些年她不是没喜欢过人，追她的人更是两只手都难以数清。像是有关于“喜欢”这种情感，她应该最敏感不过才是，可细想来，自己在贺言舟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情愫。

　　对方将她视为眼中钉，不断挑衅、刺激，以此达到让自己处于上位的目的，且对让她出糗这件事上乐此不疲。

　　所以在方栗这试探性的结论说出口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喜欢”这两个字，完全不可能合理的出现在她跟贺言舟这段本就荒诞的婚姻里。

　　尽管最近这段时间里，出乎意料的事情的确层出不穷，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变也确实走向破冰，可即使看上去像是有些“亲密”，也绝对不可能达到喜欢这种程度。

　　她不喜欢他，而对于这件事，池泱确定对方也同样如此。

　　所以在短暂思考过后，她几乎是立刻否认：“不可能。”

　　池泱抬眼，语气极其肯定：“他喜欢我的可能性，堪比我随便买张彩票都能中巨额大奖。”

　　“你就这么肯定？”方栗托着下巴，“那你怎么解释他对你的变化？”

　　她掰着手指细数：“先是引诱你主动亲他，又是莫名其妙的关心，现在直接演都不演了，你叫他小狗他都能乐呵呵的应。”

　　“羊羊，你仔细想想。”方栗往前凑了凑，“你们以前是这样的吗？哪回见面不掐架，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可也因为你一句话就被激起胜负欲，非要和你比。”

　　——“他现在就是在纵容你，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池泱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喉咙却像被团棉花堵住，迟迟发不出声音。

　　其实这些她也都能解释，无非就是自尊心和愧疚感作祟，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觉得这理由太过浅薄。

　　她一时有些哑然。

　　在记忆里，自己和贺言舟就完全不是能分泌出喜欢的关系。他们明明相看两厌又针锋相对，就连被迫结婚后都要互相划清界限好继续让这份讨厌持续纯粹。

　　——除了那个意外失控的吻，她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契机能让对方贸然生出这份完全不合理的喜欢来。

　　但总不至于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吻，就喜欢上她吧？

　　因为他是第一次？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至于为此就牺牲掉自己的感情吧？

　　那这人未免也太过传统，竟然在二十一世纪还维持着只要接吻就要私定终身的观念。

　　池泱眉心不自觉蹙起，陷入这份“不得不”的漩涡里。

　　她又在这些细节里挣扎了下：“他那么讨厌我，总不会因为结了婚接触被迫变多后就又突然喜欢我了吧？这不是很矛盾吗。”

　　“NONONO。”方栗竖起食指左右摆，“池小羊，你还不明白吗？”

　　她轻笑一声，煞有其事道：“跟结没结婚没关系，贺言舟是完全被你的个人魅力折服了。”

　　池泱：“？”
　　哪来的邪门歪理。

　　“宝贝，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讨厌过你，至于你们这些年的比较，也只是你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而已。”

　　方栗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越想越觉得合理：“可能你以为的那些挑衅，都只是他不会表达的示好和吸引你注意力的手段呢？”

　　空气凝固一瞬，只有隐约风声灌进耳里。

　　池泱本来还听的认真，结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瞥了眼面前陷在自己幻想里无法自拔的人，抬手弹向她脑袋：“栗子老师，你要不转行写小说吧。”

　　她收回手弯起眉眼笑眯眯：“我一定第一个支持。”

　　方栗捂着脑袋“哎呦”一声，一脸幽怨：“你不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吗？”

　　“嗯嗯，编成小说一定很受欢迎。”
　　“……羊羊你是不是根本没信。”

　　池泱笑笑，伸手够来消肿药瓶：“不是我不信，是实在是不合理。”

　　贺言舟会喜欢自己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理了，更别提方栗提出的那些假想，如果是真的，她真的很难想象对方这些年竟然会把挑衅当作示好。

　　想吸引她注意力倒确实做到了，可如果说是示好……

　　池泱抽了抽嘴角，只觉得再蠢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方栗撇撇嘴，切了一声，伸手帮她挽起裤腿：“喜欢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啊……哪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她对感情总带着种天然的期待与幻想，所以池泱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但对自己来说，谁的喜欢都能被说没有理由，可贺言舟不行。

　　他们之间绝不能、也不允许出现这样不合理的感情。

　　-

　　次日一早，池泱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跑一趟工作室。居家办公固然舒服，可也不能放任她的员工自由太久。

　　惦记着池奕前两天说把表弟塞进她工作室的事，一进办公室，她第一件事就是调来对方简历分析。

　　表弟比她小一岁，不过不争气，高考失利后被家里塞钱送进了国外某所大学，读的专业倒确实是设计，只是……

　　池泱一言难尽的看着简历表上专业这栏，眉心突突跳个不行。

　　——建筑设计和服装设计之间差别会不会有点过于大了？

　　她头疼的按了下太阳穴，透过玻璃门扫了眼窝工位上不知道在埋头画什么的男生，一时有点犯难。

　　直接赶出去肯定会被自己那位面子大过天的父亲狠狠骂一顿，保不齐就要吵上天翻地覆的一架。可就这么放任一个对服装一窍不通的人在自己工作室里实习，且还要给对方正常发放工资，这显然是百弊而无一利。

　　正思索着表弟的去处，手机叮咚响了两声。池泱拿起瞥了眼，点进未读红点。
　　聊天框内躺着两条新鲜发来的信息，一张图片和一个问号。

　　一股不妙的直觉一点点攀爬上来。

　　她点开第一条图片，在看清内容后心里一沉。

　　池泱看着屏幕里那张被添加了大量机甲图案，疑似想将整条礼服改成铠甲勇士战裙的设计稿，气的心脏砰砰直跳，只想把这个乱搞的人揪出来暴揍一顿再狠狠踢出这栋大楼。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将自己苦熬大夜设计出来的成稿改的乱七八糟就算了，竟然还擅作主张的代替她发给了甲方。

　　池泱深吸口气，起身就要去把这个白痴扯过来，结果没等自己出手，他反倒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玻璃门被一把拉开，男生乐呵呵的捧着笔记本电脑进来，屏幕上还显示着那张被他改的面目全非的礼服铠甲图。

　　“彭然。”池泱压着火，点开苏叶发来的图片摆在他面前，“这是你改的？”

　　彭然瞄了一眼，还一脸得意：“姐你看到了啊！”

　　他把电脑放下，将图片放大展示在她面前：“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替你改了下图先发给合作方了，你那一版画的太普通了，我改过的是不是更亮眼！”

　　“谁让你擅自改我成稿的？”池泱音量抬高，“这是你负责的吗？”

　　彭然愣了下，反而不满：“我帮你修改稿图减轻负担，你吼什么？”

　　“你帮我？”她怒极反笑，“彭然，这是商稿不是游戏，想玩换装自己滚回家玩，你知道你这么乱七八糟胡改一通惹了多大麻烦吗！”

　　池泱深吸口气，懒得继续跟这个二世祖浪费口舌：“我看人事已经正式给你办理过入职了，既然签了合同，那损失赔偿的事我会让助理跟你讲清楚。”

　　“你什么意思？赶我走？”

　　”不然还留着你在这过年么？”她凉凉扫他一眼，“彭然，我看在家里的面子上，才只是开除你让你进行部分赔偿。”

　　——“你要是想继续闹，那按照合同，在职期间造成利益损失的，你需要赔的就不止是部分了。”

　　……

　　处理好了彭然，池泱重新点开对话框发去道歉消息，收到对方不甚在意的回复后，她才松出口气。

　　苏叶虽没明说，但这张发去的稿图也确实太过儿戏，导致耽误了他不少时间，本来计划今天再最后完善一下就能交稿，结果被这么一整，交稿日又得往后推。

　　距离合同里的最终交稿日期已经没剩几天了，她看了眼日历，才发现今天是立冬。

　　——也是自己生日。

　　老天似是诚心不想让她好过，生日前扭伤的脚踝还没好，又要面临巨额违约金的危机。池泱趴桌子上长叹口气，只觉得自己活像个命运讨伐体。

　　二十六岁第一天注定是要在埋头画稿中度过，等完全恢复好稿图，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忙了一天早已把方栗嘱咐的按时喷药给忘在了脑后，这会准备起身离开时才被疼痛激的想起这回事。

　　胃里在唱空城计，她犹豫几秒还是打算先回家再说。一瘸一拐的坐电梯下楼后，竟看到个意外的身影伫立在门边。

　　苏叶像是站这等了许久，池泱愣了一下，不确定的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苏叶见她走路的样子不稳，眉心微蹙，下意识抬手扶住对方胳膊：“脚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池泱笑笑，抬手挂了下包，自然拉开距离，“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她看了眼停在门外显眼的车，心里莫名警铃大作。
　　怎么感觉不像巧合呢……

　　“我来接你。”苏叶扶了下眼镜，一脸温和，将手上精致的礼品袋递出去，“一点儿小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池泱有些惊讶：“苏总您怎么知道我生日？”

　　“合同上填过身份证号。”男人笑了笑，“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苏叶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面上也看不出其他情绪，池泱本想拒绝，可看着对方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又是专门来接她，还特意记下了自己生日，这份真心在她面前，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

　　但两人到底只是合作关系，拒绝显得不识好歹还辜负了对方心意，接受又总觉得良心不安……

　　池泱思索片刻，突然想起早上画稿事件，思及此，顿时想好对策：“好啊，我也正想找个机会跟您道歉。今天这顿饭我请，就当是感谢苏总的不计较了。”

　　苏叶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她一眼，没拒绝，顺着她的意应下。

　　黑色迈巴赫早已停在门口等候多时，苏叶抬手递出胳膊，池泱知道自己走路确实不方便也没扭捏，将手搭上去一起走到车前。

　　确保她站稳后，苏叶才放下胳膊去拉车门，池泱道了声谢正准备坐进去，就被一声熟悉的声音给止住了脚步。

　　她疑惑抬头，看到自己合法丈夫匆忙走来，随后停在她面前站定。

　　“怎么在这儿？”贺言舟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苏叶，又往池泱面前走了一步，试图挡住另一个男人视线，“泱泱，不是说好下班等我来接你，一起回家过生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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