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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前夕
木门被一脚踹开,“吱呀吱呀”来回晃动。
大山瞪大眼睛,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脚下是难以迈过的门槛,门槛边是浸满血污的大刀,大刀正对着院中央,“嗡嗡嗡”的苍蝇围在一堆肉块……尸块上起舞,为什么说那是尸块呢?因为未完全失去本来面貌的残肢横七竖八插在其中,叫人有一种残肢要挣脱束缚爬出来的错觉。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脆音犹如山涧清泉滴落,却不是清泉。
或许是出于恐惧,此刻的声音无比清晰,大山微微抬头,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与房梁下悬着的脑袋直直对上视线,思绪回笼,五感归位,来不及尖叫,先吐了出来。
“呕——”
“呕——”
“师父呕……怎么会这样……呕——”
“那是什么呕——”
饶是行医多年,他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大山不敢再看一眼院内,弯着腰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儿神,泪眼婆娑的看许兰惊,“师父,咱们报官吧,呕——”
许兰惊没说话,她虽然没吐,没比大山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大山又吐完一轮,顾不得在抽筋的腿,搀着许兰惊连连往后退。
“走,师父,咱报官去!”
“不行。”许兰惊惨白着一张脸,甩开大山,竟是要往院里走。
大山去抓她,发软的手连一片衣袖也未曾抓到,他懊恼的骂了一声,又掏出一块帕子捂住脸,赶紧跟上去。
许兰惊已经进屋了,正仰头看那梁下悬着的人头。
大山咬咬牙,避开脚下黑红的脏污,走到许兰惊身边。
“是李大。”许兰惊喃喃。
闻言,踏进院子之后就一直垂着眸子的大山缓缓抬头。
离的近了,终于看清那颗人头,两颗赤红的眼珠,一颗吊在颧骨处,一颗在眼眶上高高凸起,脸上的肉已开始腐烂化水,像是汤锅中煮熟的牛羊,只虚虚附在骨骼上,都不需要外力,只是这般悬挂着,那面皮连同血肉自己就会慢慢、慢慢脱落……
“呕——”
实在没忍住,大山又干呕起来。
弯下腰,映入眼帘的是脱落在地上稀稀拉拉的碎肉和乌黑的血污,还没等回过神来,那颗在颧骨处垂死挣扎的眼珠再也撑不住,垂直落到碎肉堆里,溅起血污,下一刻弹起,最后滚落到大山脚边。
大山终于再也忍不住,只是惊叫还没冲出喉口,外头响起阵阵脚步和人声。
“快!就在里面!”
“别让人跑了!”
“上头有令,谁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院子!”
“!”
……
小乞丐一行人不仅找到了李家在何处,还带来了安宁和安康。
原来跑散之后,另外两个乞丐就遇到了安宁。
另外两人头回见叶萧竹,和那小乞丐一样,当即就要下跪,她赶紧劝住。
叶萧竹急着去找许兰惊他们,赶紧让小乞丐带路,安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没多问,反正在他心里,叶萧竹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当然,他也没有闲着,路上就把自己探查到的消息跟叶萧竹说了。
“姑娘,除了官府的人,百姓出不了城也进不了城,我没能打听到城外是不是死了人,不过他们三个是从外面来的,阿达说越是靠近云城的地方,百姓几乎家家闭门不出,见到生人也是直接驱赶。”
那个叫阿达的乞丐点头:“我当时只是想讨一碗水喝,不过那大伯看我的神情惧怕的很,手上还拿着刀赶我呢。”
安宁继续说回城里。
“封城已经好些时日了,起初官府给出的说法是城里进了奸细,要封城抓奸细,现在又说是进了贼人,听说昨晚为抓这贼人阵仗闹的很大,不过百姓已经不太相信官府的说辞,开始骚动起来了。”
叶萧竹点点头,她一路走来,倒是也听说了不少百姓对此事的议论,还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在闹了。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这城怕是不能继续封下去了,听说官府那边已经松了口,封城之日不日便要解除了。
不过这并不是她要操心的事,她现在唯一要操心的是找到许兰惊和大山。
可是。
李大李二家外头为何围了那么多人。
“死啦死啦,身子被剁掉啦,头都被砍啦,吓死人啦!”
他们在议论什么。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不知道哩,听说是一对行医的师徒,在城中义诊好几日了,胡大娘给人引的路,李大死相那个凄惨,听说还是特意寻李大身子虚上门寻仇哩,造孽哟。”
“造孽呀,造孽呀。”
你一言他一语,纷乱的人声不绝于耳,叶萧竹却觉得自己一句也没有抓住。
官兵开道,人群被迫让开一条路。
叶萧竹一行人隐逸于人群中,那胡大娘被官兵押着出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双手胡乱的挥舞着。
她说自己不是帮凶,说自己毫不知情,说自己无辜。
可在森冷的刀刃映射下,辩驳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胡大娘被带走了,李家的大门被关上,叶萧竹只来得及看见一角白布,封条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砰!”
盖棺定论。
对于李大的死,官府认定这是仇杀,已缉拿归案的胡大娘为帮凶,听候发落,逃走的许兰惊和大山是主谋,封城,全城搜捕。
杀人?
许兰惊和大山?
天方夜谭。
李大的死,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许兰惊和大山被牵扯其中,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吗?
他们二人虽然医术高超,但心性纯良,发生这种事,会去哪儿呢?能去哪儿呢?
不对。
不对!
若是许兰惊和大山,发现李大死了之后,不会选择离去的。
是谁带走了他们吗?还是说……这一切其实是官府栽赃嫁祸的阴谋,其实他们早就……
叶萧竹咬了一下舌尖,直至尝到血腥味,逼迫自己不要乱想了,越是这种时刻,她越应该保持冷静。
“姑娘,现在怎么办?”安宁安顿好阿达一行人,并嘱咐安康不要在琴婆婆和平伯跟前胡说,然后找到坐在屋顶发呆的叶萧竹。
“姑娘,要不要去李家走一趟?”案发现场,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叶萧竹摇摇头:“那里有重兵把守,我们进不去。”
“那……”
“明日你和阿达他们去找李二。”兄弟两人,只死了一个李大,李二却下落不明,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
“姑娘,”安宁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要不要找于星寒帮忙。”
他是朝廷的人,郡守的座上宾,若是由他出面,许兰惊和大山的搜捕令便可撤下来。
听到安宁这么说,叶萧竹笑了一声。
“啧,你以为,他们在乎的是搜捕令?”
“那?”
“是封城。”
因为封城之事,百姓已起了骚乱,可如今出了这种事,抓住这对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是为了百姓安危,这是继续封城最好的借口。
而且——
“不用我去找他,他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安宁垂眸看去,果然,于星寒站在屋檐下,正仰着脸朝他们看。
……
叶萧竹去见于星寒,不许安宁跟着,他便回了自己屋。
“萧竹姑娘,这么晚,实在是打扰了,于某前来,是有一事相问。”于星寒站在月下,脸上的愁绪并不比白日少。
叶萧竹在十步之外停下,抬抬下巴,示意他说。
看她这防备的模样,于星寒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
叶萧竹听见他问:
“于某知道,许大夫和大山是姑娘的至交好友,今日之事,姑娘定然也知晓了,于某此番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劳烦姑娘,如若有他二人的消息,务必要告诉于某。”说到这,顿了顿,又讲,“我不会害他们的,我是想帮他们。”
他一脸义正言辞,叶萧竹却只是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于星寒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并不相信他,若他真的想帮许兰惊和大山,那搜捕令就不会存在。
于星寒大抵也知道,所以即使得不到回答也没有再逼问,只是走的时候,又说了一遍,让叶萧竹知道许兰惊和大山的下落后一定要告诉他,看叶萧竹不为所动,终是泄了气一般,直勾勾盯着叶萧竹,神情严肃,讲:
“我知道你不信我,不过就算你不将他们的下落告诉我,也千万不能与他们接触!”
说完,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萧竹独自站在月下,琢磨着于星寒那句话。
不能接触。
不能接触。
隔离,眼睛,血,杀人,城门,李大……瘟疫。
……
叶萧竹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每走一步,心中那个答案愈发清晰。
瘟疫,真的来了吗?
李大因那场杀戮染上疫病,又因疫病而死。
于星寒知道,却仍旧隐瞒。
许兰惊消失了,即将到来的死亡该由谁终止。
“姐姐——”
她走完最后一个阶梯,对上安康惊慌的眸子,今日受了太多惊吓,他的眼泪在此刻决堤。
“大行不见了。”
嗯,许兰惊和大山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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