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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梦
两人并肩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吃了些东西后便各自回了房间洗洗睡了。
苍旻当晚做了个梦,他梦见了寒商——还是没有蒙着眼睛的寒商。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寒商宛若红宝石般的眼睛。明明是火焰似的颜色,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寒商站在半空中,红色衣袂翻飞,长发飘动,眼眸如冰箭,周身萦绕着点点浮动闪耀的金光。
她抬起手,嘴唇没动,金光迅速在她手中凝聚成一把巨大的弓。
苍旻像是感知到什么,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拔腿就跑。
金色的箭矢如锋利的剪刀划破天空的幕布扎在土地上,而后爆炸溅起阵阵尘土。
“咳咳咳!”苍旻掩着口鼻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在飞扬的尘土里艰难地睁开眼,瞥见一抹红在棕色的雾里越来越清晰——
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跑!
然而,脚还没迈出去便觉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他挣扎欲逃,却动弹不得——
苍旻恐惧地咽了下唾沫,紧张而绝望地看着尘土后渐渐露出的那张脸,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为什么?”他嘴唇颤抖着,看着那双冷漠的红眸,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金色长剑带着凌厉的风毫无征兆直直抵住他的喉结,他不敢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侧因剑风而起的尘土。
寒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握着剑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她唇抿得很紧,下颚线紧绷着,像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你的存在是一个错误。”寒商垂眸看向不停喘气的苍旻,剑身泛着泠泠寒光,“而我的使命……就是修正错误。”
她手上稍稍用力,苍旻脆弱的脖颈便冒出丝丝鲜血。
“什么错误?”苍旻一手按着剑,掌心被锋利的剑锋刺破,而剑身金光刺眼。
血淋上剑的那一瞬间胃里一阵恶心翻涌,喉咙里立刻涌上什么液体,他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他终于感知到,他的灵核好像被什么碾过,瞬间迸裂了——
在灵核碎裂而引起的滔天疼痛到来之前,他怔愣地看着寒商——这个他如此深爱、并肩作战的人。
他曾经想过厮守一生的人。
他不明白寒商为什么拿剑对着自己。
寒商张了张唇,似乎是说了句什么,但灵核碎裂的疼痛在那一瞬间爆炸开来,像是千万片烧红的铁片在骨血里翻涌,有烟花爆竹在脑子里炸开。
他一时耳鸣,除了嗡嗡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的七窍在流血。
苍旻动作缓慢地抬手去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和精神上的痛苦一并袭来,他想,天底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了。
意识恍惚间,他看见寒商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总是很冷的手似乎在抚摸他的脸,有什么液体砸在他的脸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勉强睁开眼,却看见寒商盈着泪水的眼睛。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老道长的判词——你活不过二十岁。
原来,他拼命反抗的命运终点不在黄沙蔽天的边疆,也不是阴湿寒冷的病榻,而是他曾经渴望十指相扣的手中。
纵使天纵奇才,但也敌不过所爱之人亲手为他谱写的命运。
画面一转——苍旻又看见了寒商。
那双红眸发着光,手上依旧握着那把金光闪闪的长剑,一袭红衣站在自己的五尺之外。
但他好像不认识寒商。
寒商眼神微动,一抬手猛地把剑插入地面!
轰——顿时炸开一团金光吞噬整个视野。强光过后,苍旻骇然发现地面上已满布奇形怪状、闪烁着金光的古文。
苍旻一抬头,却见头顶也落了个网状的结界,正不断收缩着,边界刮过的地方仿佛烧焦般留下一道道焦痕,散发着种草木灰的味道。
“你是谁?”他声音颤抖着问。
寒商松开剑起身慢慢走至他的身前,手中出现一把白色的弯刀,声音平静冷漠:“将死之人,何必知道我的名字。”
苍旻心下惶恐,忍不住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往后挪,但寒商指尖一弹,金色的灵力仿佛成了绳索牢牢捆住他的手脚。
她垂眸看着面露恐惧不安的苍旻,冷冰冰的眼神中极速闪过一抹痛苦。
白色弯刀高扬,刀尖的寒光刺痛他的眼睛——不过一瞬,刀尖没入他的血肉。
苍旻看见自己的鲜血染上寒商的指尖。
寒商面容依旧冷酷,握着刀的手却微微发着抖。
刀在他的胸腔转了一圈,刺穿了他的灵核。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自灵核蔓延,像是一个容器接纳不了那么多力量似的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法阵的金光越来越刺眼。
苍旻捂着嘴不停咳血,粘稠的血液挂在手指上,再一滴滴落下来沾湿他胸口的衣服。
但意料之中灵核彻底碎裂的剧痛并未到来,只有一种被外力强行瓦解的隐痛,像是布料的褶皱层层叠叠地堆叠着,还没来得及爆发便被一双手温温和和地抚平。
寒商红色的眼睛在发光,意识混沌间,他似乎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无数枫叶飘落,红色和金色的灵力互相缠绕,最终被金色的灵力吞噬。
他似乎窥见了一角未来——在遥远的彼岸,他和她十指相扣,额头相抵。
没有刀剑,没有预言,唯有泪水无声滚落。
然而画面再次转换,寒商站在悬崖上,红眸冷冷地注视着在山脚的他,手中的弓张开,金色发箭矢破空而去,将他一箭穿心。
世界忽然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双红眸突然睁开——
苍旻猛然惊醒。他剧烈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湿透里衣,连鬓角都湿哒哒的一片。
看着床前的一片静谧月光,他急促的呼吸才慢慢缓了下来。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竟然长长地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灵核碎裂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就好像他的灵核真真切切的碎了一样。
苍旻捂住自己的胸口,里面的灵核正正常运转着,灵流流经四肢百骸。
他重新躺下,看着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想到它正妥帖地圈在寒商的食指上便一阵宽慰。
只是梦而已。
他想,于是沉沉睡去。
后面苍旻又一连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寒商追着他杀,而他每一次都会死在寒商的手下。
梦里的他不尽相同,而寒商总是离他很远,红色的眼眸冷漠无情。她一直在杀死他,用箭,用法阵,而且总是一击必杀。
除去最开始那几次,苍旻几乎再没有近距离看过寒商。
早上醒来时苍旻还觉得灵核隐隐作痛,仿佛是灵核在梦里碎裂后又重新粘好放回他的胸腔。
他捂着胸口缓了半天,那隐痛才如潮水般缓慢退去。
那梦境真实异常,仿佛一切都曾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可一想起梦里寒商的眼睛,他仍止不住齿关发冷,连脊背都蹿起一股寒意。
比起自己的死,苍旻印象更加深刻的,却还是寒商眼角的泪水。
——那滴泪挂在她的眼尾,欲坠不坠,但到底还是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下巴。
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冷得像冰,唯有那一滴泪,是滚烫的。
苍旻忽然生出一种冲动,这冲动与梦境带来的恐惧截然相反,甚至背道而驰。
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可内心深处似乎有一头野兽在叫嚣着,迫切地想要见到寒商,好像只有亲眼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与梦中人的不同之处才能安抚那几乎被碾碎的灵魂。
他立刻起身收拾洗漱,满怀激动地站到寒商门前,却不敢敲响那扇门。
梦里的场景不断复现,苍旻惊出一身冷汗。他咬着牙,正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身前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怎么了?”寒商蒙着眼,见他僵硬地立在门口,便道。
苍旻久久凝望着她眼上的白色绸缎,胸腔里运转正常的灵核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发生什么事了?”寒商见他神情不对劲,敏锐察觉到什么。
“……做了个梦,醒来就很想见你。”苍旻疲惫笑笑,有些焦虑地摩挲着原来戴着戒指的地方。
“梦见什么了?”寒商状似随意道。
“梦见……”苍旻张着唇刚想说,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盯住那柔软的白绸,紧紧抿着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不自觉发着抖,“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苍旻话音未落,寒商却像是被触发什么机制般突然道:“你梦见我了吗?”
她语气加重,又重复了一遍:“你梦见什么了?”
“你很想知道吗?”苍旻问。
寒商不语,只是抓着苍旻的手,微微仰头看着他。
“我梦见……你杀了我。”苍旻低声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喉结上竟条件反射地感受到被刀尖抵住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用力反握住寒商的手,故作轻松笑了下,“这个梦很奇怪吧?”
“嗯,真奇怪啊。”寒商轻声应了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松开苍旻的手,心里莫名止不住的难受。
她看着苍旻,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粗粗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狭长的丹凤眼,形状美好的唇。
为什么,看着这张脸她会这么悲伤?
“怎么了?”苍旻握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那层白绸缎上。
“……没什么。”寒商一手抚上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眼下的那颗痣,呢喃道:“只是觉得太奇怪了,我为什么会杀你呢?”
苍旻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脸红,脸上温度直线上升,强压着上扬的唇角往她的掌心蹭了蹭,温声安抚道:“只是个梦,不要太在意。”
秋水镜能够预知未来窥探过去。
很久以后突然意识到苍旻身份的寒商才骇然惊觉那一天他声线颤抖说出的那个噩梦,原来是预知梦。
关于他们的结局,早就在梦中被她执行过千万次——无可更改,无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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