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酒满

　　今早下起微微细雨，去往松间观的小径湿漉漉的。四周草色青绿，树干上的苔痕皆新，我带着今朝酒来松间观赴约。
　　柳菘蓝，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心中一直都不是很确定。我不知道你能否读懂我在酒楼跟你说的话，也不知道你醒来能否看到我留下的信，也不知道你今日是否会来。
　　昨日闹剧过后，我又回到从“醉今朝”酒楼，用光了身上的积蓄从一个顾客手里买下这坛酒。在回住处路上，碰见了你往城外走去。出于担心，又不敢靠近，我选择悄悄跟在后面，结果发现你往松山上走。
　　我跟着你来到松间观后山深处。你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光色昏暗，我不太能看清你的表情。晚风徐徐吹来，带来桃花的香味，也传来了你的哭泣声。
　　“他在哭？”
　　我从小就看不得别人哭，除了我那个弟弟外，因为他的哭是戏，表演还非常拙劣。但此时奈何是你，柳菘蓝。我只好再次靠近，悄悄躲在树上。
　　在酒楼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满足了我心中的期待。你真如书信般所说的那般已长大成人，出落有致，翩翩公子样。虽举止有礼，但我看得出来你骨子里的坚韧不屈，心怀大义。当你被周京墨这个纨绔世子欺负时，一开始还是彬彬有礼地说理，处处忍让，但在这过程中我越看越发觉你们之间似是故人，我看得出来其实你很在意周京墨。可最后，你的忍让终究还是爆发，是在我一箭击落今朝酒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你可能是哭累了，靠着树干睡着了。我从树上落下。夜里山上变冷，我本想叫醒你带你回去。
　　“是梦见什么伤心事了吗？睡着了还一阵一阵抽泣着。”
　　我终究不敢叫醒你，只好脱下外袍为你披上；待你睡醒，再送你下山。我设想过我们初见的画面是什么样子。本想在这酒楼喝个酒吃个饭后去柳宅拜访，但我没想到是如此令你难堪难过。说到底，我也要付很大的责任。
　　刚刚看到你哭得那么凶，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陪着你。柳菘蓝，从我知道真相开始。我一直都很想见你一面。我娘说，这是我们家与你的缘分。
　　虽然我们不曾相见，但见字如晤。你舅舅与我父亲的书信中偶尔会夹着一幅你练字的字帖。这事儿怕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虽是临摹，却很有你自己的风格。苍劲有练，坚韧不屈。书信的字里行间，我读懂了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与你父亲一样，心怀天下，想尽自己所能匡扶正义，为天下百姓做事。我也体会到你多年来对亲人的离世而伤痛、孤独。
　　这些书信也是在我父亲去世后，我回家那晚，在他书桌的暗格里找到的。我知道，要是我父亲想把东西藏起来，没有人能找到。只可惜，在我拿出书信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是我父亲与我的和解。他知晓自己的时日无多。
　　我离家出走。离开了家里的保护，离开了对他的依赖，他应是无奈也很欣慰吧。但我很难过，最后的时光，竟是彼此的矛盾。最难过的，应该是我娘亲吧。她虽与我无血缘关系，却待我如亲子。在幼弟出生后也毫无偏心。面对我父亲隐藏多年的心事，我们父子间的矛盾，她虽知晓却无力解决。在父亲的弥留之际，这一切才得以释然。
　　父亲，我明白了你的言不由衷，也明白了你对我的爱。原谅我的不懂事。我会完成你的遗愿，守护好楚家、陪着柳菘蓝，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可是，那晚，你又哭了。我知道你在担心周京墨，想念周京墨，更是想要将自己变得更强早日为柳大人查明真相。我也知道，为了查明真相，你在暗地里做了一些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我不会去阻止你，但是，如果这是让你有危险的事情，我会保护你，可能会是伤害到你的方式。到时，你能原谅我吗？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和苏木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时，我的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大师兄说，我这是在嫉妒。没想到吧，我居然在嫉妒苏木，其实，还有周京墨。
　　看到你上前抓住苏木求他不要走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个外人。只是一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过路人。想来好像也是如此。我没想到在这段友情中，对你有这么大的占有欲，我只想你只有我一个朋友。但为了你，我可以让你和周京墨一酒泯恩仇；如今，我也可以为了你，让苏木回来。
　　那天，离开你，去跟踪苏木路上，你对我生气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我自以为是的闯入你的世界，却又自以为是地离开。我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得不到你的原谅了。
　　在青黛山下，我拦截住了苏木。与他说明北境战事镇北军遇到的困境，邀请他跟随空山阁一起去协助镇北军解决活死人军队。一开始他对我的邀约感到很意外，后来，他明白过来了，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因为，我用了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却也是伤害了你。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我没想到出现的变故让芍二哥死了，大师兄也差点残废，战争最后取得胜利了。但这代价，太惨重了。我和空山阁的师兄弟将大师兄送回空山阁养伤。那时，大师兄便和我说了镇北侯预感到此次回朝自己可能会出事拜托师尊修书一封护下侯府上下的事情。我将大师兄安顿好后，便连夜赶往上璃城。
　　在城门口，我看到了你。亲人重逢的画面太过震撼，我担心你触景生情，本想过去和你打招呼，但心中的愧疚让我望而却步，收回想触碰的手。刚好，你看到了周京墨。你跑过去迎接他时，那一刻，我彻底释怀了。
　　随着队伍进城，我在人群中找到了躲在角落的苏木，便与他一同离开街道，去了苏木原先的住处。因为我想，此时你应该是要跟周京墨回侯府帮忙料理周芍卿和梁老将军的后事。却没想到，遇到了宫里的公公带着禁卫军骑马经过，镇北侯也跟随其后。那时，想起大师兄对我说的话，心中有所不安。我与苏木悄悄来到宫门处，宫门戒备森严，好不容易潜进去，却被风羽涅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我们三人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打斗了一番，我让苏木先去报信，掩护他出宫；但最后，还是太晚了。
　　我看着镇北侯被抬出来随意丢在宫门外，恨不得上前将那公公和禁卫军给宰了。后来，周芫华和周京墨来了，看他们抱着镇北侯哭的样子，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提前告知他们此事，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他们，他们也可以有所准备。但是，大师兄说，镇北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不想让镇北军和侯府上下被牵连。镇北侯说：“以我一人的性命，换取他们的平安，足够了。”
　　离开时，芫华哥看到了我。他摇摇头，嘴型说出了“柳”。我只好去找苏木，一同前往柳宅。
　　刚到柳宅门口，果然，你已经知道消息赶往侯府了。我和苏木达成协议，不告诉你我们二人去过宫里的事。
　　我在书房里看着你平时看的书，不知怎的，想起那晚你靠着窗哭的样子，想起那天你对我生气的样子，心中感到很压抑，喘不过气，便来到梅花树下。
　　想起那天匆匆赶到时，在书房找不到你，来到窗边时便看到你和苏木坐在走廊边上，听到你和苏木将你在西州的生活，我能想象到那时候的你虽然思念爹娘，但在舅舅一家的照顾下还是很快乐的。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我可能没有办法继续陪在你身边。兴致所起，在窗边上用这积雪堆了个小雪人送给你。但好像缺了点什么。
　　我看到了白雪下的红梅，硕大的红梅花上铺着一层白雪，白里透红，你小时候应该也是如此乖巧喜人的吧。兴致所起，不经过你的允许突然闯入你世界，但我想就任性这么一次。你小时候做过的事情，我也想和你一起再做一次。看着头顶上的梅花，我知道可以送你什么东西了。
　　我折下一枝红梅，舞一支仙舞，祈求上天保佑你平安喜乐，无忧无灾，祈求我们四人，初心不变，情谊永恒，祈求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见到我和苏木二人，你对我们一通出气。那一刻，我才知道，在你心中也一直有我这个朋友。原来，你一直都在害怕，我们的离开。细细想来，好像，都是我们在离开你，留你在原地。对不起，小蓝。
　　这些事情，是不是早些告诉你，你就可以走得慢一些，或者选择回头？柳菘蓝，我后悔了，如果后来我知道你以这种方式往前走，在那晚，我就应该带你离开，去九阳城也好，回西州也好。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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