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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您说,她会来吗?”
芬里尔笔直地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
阳光也笔直地射进木屋中,恰好投在中央那一袭银蓝色的长裙上。
这是伊瑟薇为珀尔精心准备的礼服。
伊瑟薇神色中倒没有多少烦愁,“珀尔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不来也属正常。”
芬里尔却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伊瑟薇有些好笑,“你急什么?你有的是时间。”
“可是她和那个人类……毕竟珀尔的母亲就是……”
伊瑟薇的眼神凌厉地扫向他。
芬里尔住了嘴,低头道:“请原谅我。”
珀尔的身世在族群中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所有知情的长者,都对此讳莫如深。可即便如此,她的特征是如此显著,不知情的精灵们猜也能猜到两三分。
伊瑟薇多年前——至于是多少年前,大概已经没有精灵记得了——救了一个银精灵。
她自称阿诺瑞拉,是银精灵王的大女儿,并请求伊瑟薇保密。
伊瑟薇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权作不知,悉心照顾她。
阿诺瑞拉治好伤后不但没有返回树冠城,还赖在了伊瑟薇家里学习德鲁伊魔法。
银精灵是一向不屑于学习自然魔法的,他们崇尚秩序,律令,规则,诸如此类的魔法。
她学得有模有样,甚至比很多木精灵更有天份。
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伊瑟薇却也认为她们有着深厚的师徒情谊。
然而,阿诺瑞拉学成后不告而别。
更令伊瑟薇寒心的是,又过了不知多久,阿诺瑞拉竟然抱来一个模样古怪的小精灵前来托孤。
这个小精灵的发色与瞳色实在过于奇特。
银精灵的眼睛多是铂金色或蓝色,发色几乎都为银白色。而木精灵发色瞳色各异,总体而言,还是红色与金色更多。
而她有着银灰色的头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
阿诺瑞拉竟一脸轻描淡写:“她是我与人类结合后生下的混血。”
从古至今,精灵们都是不屑于与人类这样的短生种打交道的。
就是对松散的木精灵们而言,这样的结合也足够离经叛道。对那群阶级观念根深蒂固的银精灵来说,更是不可想象。
“她的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类,我也没法养她,老师,思来想去,只有您能帮我。”阿诺瑞拉平静地说,好像她怀里的不是亲生骨肉,而是一件物品,“如果您也不管她的话,我只好把她丢在铁幕森林里了。”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伊瑟薇厉声质问道。
阿诺瑞拉紧了紧抱着那孩子的双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眼血丝。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压着嗓子吼道。
伊瑟薇无比失望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
这间树屋中的空气从未如此胶着过,她们像两只落在蛛网上的小虫,僵直而动弹不得。
最终,伊瑟薇退了一步。
“她叫什么名字?”
“珀尔,没有姓。”
珀尔,即是珍珠,这世间唯一由生命孕育而成的珠宝。
伊瑟薇深深地看了阿诺瑞拉一眼。
小小的珀尔揽着阿诺瑞拉的脖子,那双紫色的眼睛并不懵懂,似乎明白一切。
被妈妈放下以后,她不哭也不动,目送那个银白色的精灵消失在浓稠的夜幕中。
那一晚,家园树附近所有的植物都在窃窃私语,传递着无声的谴责。
“太过分了。”“太冷血了。”“太不是精灵了。”
所幸,一两岁时的记忆不足以在珀尔的心里留下太深刻的印痕。她遗忘了伴她不久的母亲,虽然始终因为与其他精灵迥异的外貌无法融入,但顺利长大了。
伊瑟薇轻叹一声,将这桩旧事压在心底。
她早已看出芬里尔的急迫原因何在,她并不看好,却又希望芬里尔得偿所愿。
比起延续母亲的悲剧,她更希望珀尔回到族群中来。
时间弹指而过,很快就到了新芽庆典举办的那一天。
太阳将将跃出地平线,为森林披上一层金纱。
几乎所有的木精灵都在同一时间走出了家门,来到家园树的枝丫上。
他们褪去了日常的服饰,穿上了未染色的丝质长袍,发辫中缠入一根细枝,远远看去,就像辫子的末梢长出了一片新叶。
德鲁伊们提着球形的镂空香炉,炉中燃烧着干燥的雪松木片,家园树的各处都飘着那沧桑而干净的气味。
走出家门的精灵们清扫着树干,剪除枯死的和折断的枝条。或是手持羽毛刷,蘸取滴入了香草精油的清水,拂去每一片树叶上的灰尘。
扫净了门前,他们便自发前往更高处。
两位精灵迎面相遇时,也不再用语言寒暄,他们互相致以安宁的眼神,微微颔首,然后错身而过。
芬里尔按捺着心中的雀跃和急切,将羽毛刷挥得飞快。
虽然很想使用洁净魔法将灰尘一扫而空,但这便违背了洁净日的本意。
终于将目之所及所有的树叶都擦净,他迫不及待地拉住一根活动藤,向上升去。
他想象着珀尔身着一袭素净的白裙侧坐在树枝上,为家园树削去一根枯枝。
然后,她抬头看见了自己,神情不复从前的冷漠,就像上一次新芽庆典时那样,对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容。
又或者,她替伊瑟薇长老端着盛满清水的银盆,即使没有言语,也十分亲密。她们都没有发现他来了。
直到阳光将他的影子送到她面前,她吃惊地回头,嗔怪地瞅他一眼。
然而,当他来到伊瑟薇门前时,那里并没有一个等待他的精灵。
他隐约想起,伊瑟薇既是大长老,又是德鲁伊,理应带领其他德鲁伊们焚香颂祝的。
珀尔从河水中站起,唤起风来吹净了身上的水珠。岸边的白绸随风而来,如流水一般顺着她的曲线蜿蜒而下,藤蔓绕过她的腰,充作腰带。
她赤脚上了岸。
家园树的宁静的氛围似乎也影响了与之接壤的这一小片森林。河水无声地流动,鸟儿们杵在树枝上,连树叶都不再随风而动。
珀尔垂着头,慢慢走回树塔。
她迎面撞在了奔出拱门的兰斯身上。
“你去哪儿了!”兰斯猛地把住珀尔双肩,喊过以后又有些别扭,声音低了下来,“你,怎么穿成这样?”
像是一块布临时披挂裹缠出的长裙,她的肩颈与双臂都露在外面。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掌心之下肌肤的细腻与温凉,慌忙松了手。
珀尔好似全没听见,看也没看兰斯一眼,推开他径直走进大厅里。
兰斯的眼睛追着她,脚下一动不动。
珀尔停在大厅正中央,平举一只手。
她启唇念出两个音节后忽地有些迟疑,只是片刻,她又顺畅地念了下去。
一道无形的涟漪从她举着的手中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灰尘荡起又消失,几乎焕然一新。
珀尔略扫了一眼,抬步走上螺旋阶梯。
兰斯如梦方醒般追了上去,仍然问:“珀尔?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树干内回荡,却如投进枯井中的石子,等不到入水的噗通声。
瞭望台上,珀尔又面朝着家园树站在墙垛边。
兰斯无言地站在她身后。
家园树有些不一样了。
太阳高悬,她苍翠的树冠却变得有些模糊,似乎萦绕着清晨的雾气,仔细看还能看见期间缓缓移动的,飞虫般的精灵们。
兰斯忽然明白过来。
新芽庆典已经开始了。
珀尔没有前往家园树,但也以她的方式参与了这场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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