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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秒暗号
咿呀——
挂着锈迹的铁门碾着转轴缓缓敞开,太阳在上面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风却温柔地将铁锈的腥味都混合一起。
楚恬一脚踩在门槛上,眼睛被晒得不得不眯起来,奈何初夏的阳光实在暖洋洋得过分,她忍不住裹在里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疲惫顿时泄掉一大半。
可歇息是万万不敢想的,最近她将时间排得密密麻麻又稳固如山,午市晚市在餐馆帮忙,其实时间则会到柑园里转转。
正如此时的下午三点到四点的空隙,恰好还是一天中艳阳高挂的时候,柑园里基本没有人走动,她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检查。
唯有今天,前方枝条葱郁间多了一抹身影。
墨镜平白给模糊的侧脸增添了几分锋锐,凌飞正昂着头直视着烈日,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遥控器操作下的飞行轨迹。
说是过来借用场地倒真的秉公办理,期间没有打扰,除却早上拎着一大堆机器设备穿过餐馆收银台时引起几个伙计的围观。
以前楚恬也陪着到测试飞行的场地,可她对于这种翻来覆去的实验实在不感兴趣,连带着那张欣赏脸都变得乏味。
所以她不打算上前打招呼,脚下一拐就扎进另一头的柑树田地,一边巡视一边用手机记录,又挑了其中几棵蹲下来仔细观察。
这排挨着大门的柑树已经有十年树龄,正值盛果期,产量和质量都达到生命周期,产出的果皮也是同批次中最优质的。
新市柑树的生长规律可概括为“春萌芽,夏竞争,秋积累,冬收获”,现在幼果正迅速膨大,要是养分被抢走就会落果。
呼哗——
正当楚恬猫着腰查看控梢与追施壮果肥的效果时,一股强劲的风自头顶压下来,耳边的碎发打在脸颊又迅速转向眼睛。
她倏地抬头一看,凌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现了她,不声不响地走到距离半步不到的地方,正目光灼灼地垂眸注视着她。
他的头发同样被搅得乱七八糟,靠近发旋那一撮更是意气风发地摇摆出了虚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染出金灿灿又毛茸茸的效果。
楚恬不由地站起身来,眼睛早已看得出神。
她差点没有注意到伸向脸颊的宽厚大手,还差点没有稳住被理智唤醒的避让动作,所幸扑袭的风抢先一步将头发挽到了耳后。
“不要忘了……”她正要提醒他们之间的协议。
警告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的手却抢先一步垂落在她的身侧,指尖轻轻一点,在她的手背上落下难以忽略的触觉。
三十秒。
这是两人的暗号,他们是在她高三时候确定关系的,隐瞒大人是心照不宣的共识,可两家人挨着门总免不了凑到一块。
于是,在某些无人发现的缝隙中,他们就会这样敲一敲对方的手背,接着两只手就会紧紧握在一起,数到三十秒再自觉松开。
不能多,也不能少。
正如此时,凌飞抬头目视着天空,却不动声色地握住楚恬的手,理直气壮又挑剔地必须十指相扣。
她没有挣脱,放任他用掌心与她紧紧贴合,哪怕期间的缝隙迅速在闷窒中捂出一层黏糊难耐的汗。
这是在南城提出两个月约定时就该做好的心理准备,所幸凡事只要有了准备就总能从容应付,她心无波澜地默念着数字。
十一,十……
正当数字要落入个位时,搭在虎口位置的指腹却轻轻地摩挲起来,那是一个不构成任何冒犯意味的动作,只带着几许安抚。
以及几许依恋。
心头闪过一瞬的触动,但手执标尺的一方总是严格又慎重,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楚恬便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回。
一切都没有留下痕迹。
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餐馆的侧门,一路回到收银台,按照惯例打开电脑将手机里拍摄到的柑树生长状况归置到对应的文件夹。
随后,她开始在里面翻找更早几天的照片,公众号不定期会更新一些柑树或者菜品的文章,她需要挑选出拍得好看的作为插图。
当她编辑好文章重新抬起头,外面的天色早已不似下午那般艳阳高照,另一个人也离开了餐馆,不过她是看到微信消息才知道。
——航拍结束,我先回家处理数据。
凌飞站在楚恬家门口,长久地盯着手机上的已发送消息,直到屏幕在毫无动静中又一次变暗,终于认命地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想到收银台前一动不动连他离开都毫无知觉的脑袋,他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再次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日子没进过这扇门,大概可以直接从楚永山葬礼结束的那天算起吧,数不清了。
金属的材质明明早已被捂得温热,偏偏不依不饶地折射着冰冷的微弱光芒,所幸还欢迎人,轻轻一拧就解开大门上的锁。
咔嗒!
凌飞反手合上大门,却在抬脚要穿过院子时顿住了,视线行云流水般落在了窗户没有被窗帘遮盖住的一柱昏暗中。
此时不过五点半,天色也远远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况且待会只要进去将灯一打开,便又是满室通明了。
可一墙之隔是光亮漫不过去的空房。
以前凌飞总是站在那边眺望着这边的光亮,却从来没有想过与一个照不亮的地方粘附在一起,也是沉压压的失落 。
屋内的陈设依旧,竹藤编制的沙发正对着空掉的电视柜,但另有一个单人藤椅是正对着两道门,可以一眼直线看到大门的状况。
可他还是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彷佛轻轻一磕,某些不熟悉的角落就会无限地扩张漫延开来,直至空气也充斥灰尘的霉味。
滴水,却足够穿石。
楚恬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大门照常打开,眼前的窗户却溢出满满一地的光亮,叫人恍惚是月光还很亮的小时候。
那幅窗帘,因为她坚如磐石的早出晚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敞开过了,乃至于发黄的痕迹也铺得格外均匀。
她下意识抬脚往里进。
防盗网将视觉分割出一个一个的网格,可以看到凌飞埋头在电脑前的背影,袒露的手臂勾勒着干劲的线条,她却只觉得清瘦。
于是,她不出所料地看到推在角落的食品包装袋,虽然被粗鲁地揉作一团,可还是一眼就能够匹配上墙边那罐饼干盒。
还真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不过也无妨,那罐饼干是她买了很久丢在那里的,因为实在是太干巴巴了,每次她都只能丢到牛奶里泡着吃一两块。
“回来啦。”
埋头工作的人没有任何预兆地抛出一句话,偏偏在清冷的夜晚荡开一抹温柔,仿佛等待晚归的人是熟稔于心的事项。
“嗯。”
楚恬点头应了一声,顺势将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上面播放着白天在柑园航拍的效果,宽阔的天地被缩在小小的方框内。
凌飞主动让出一半位置:“要一起看吗?”
她没有拒绝,只是倾身在餐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这才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视频能拷我一份吗?用在公众号上。”她开门见山问道。
“可以,不过全部都拷贝的话,文件太大了,可以先筛选。或者你有什么需求,我明天再去拍也行。”
“那……有靠近大门那片不拉那么远的吗?”
“有的,这段,这段早上拍的,光线跟清晰度都更好。”
“……”
凌飞自顾自地介绍了一大通,大抵是真的一整天没说几句话的缘故,喉咙竟逐渐沙哑了起来,甚至没忍住干咳了两声。
他很顺手地拿起桌上的牛奶一连灌了好几口,马克杯的卡通小狗与黑色的皮质腕表凑在同一个画面中,竟莫名和谐。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握着杯子将杯口送到嘴边,又兀自开口说话打断,偏又不肯将杯子放回原处。
暧昧悄无声息地漫开来。
楚恬没有出言提醒,没有像是白天在柑园那样企图拒绝什么,但同样没有再去碰那杯被凌飞喝过的牛奶。
余光中,他的目光落在她耳后。
或许他想润物细无声,或许他祈盼着能够得到一点点的反应,这样就能够按图索骥地推论出这场游戏最有利于他的规则。
但有些亲密的接触在经年累月中已融为习惯的一部分,换言之,想要通过这些掀起波澜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恬暗暗要求自己将目光定在屏幕上,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自觉锁到画面背景的人群上面,眉心不自觉地拧作一团。
“怎么了?”凌飞即刻发现她的异常。
“这些片段是几点拍的?”
“前面是上午十点到十二点,后面是下午一点到三点。”他耐着疑惑回答问题,没忍住又追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楚恬却置之不理,而是一口气将几个对准柑园大门的片段都点开,最终定格成不同时间段不同人群被范耀城领进柑园的六宫格画面。
“有拍到柑园大门外面吗?”
“有,我调给你。”
凌飞三两下全都翻找出来,截取其中一帧将其放大,果然看到路边竖着一个招牌,上面印有《粤食粤精彩》与农家乐的字样。
那条路她几乎不走,也不是柑园监控能覆盖的范围,自然无从知晓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但是有一样可以肯定——
这些事没有楚卫东的允许是不可能办成的。
他显然也猜到了是什么情况,沉吟好半天才小心地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要我帮忙?”
只是她已更快一步地拖开椅子站起身来,在离开的同时抛下冷冰冰的不容追问的一句:“你别管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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