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飘零：魂牵十六国

　　建武七年(341 年 ）十二月初三日
　　腊月的寒风裹着碎雪沫子，在村巷里打着旋，把家家户户的柴门吹得 “吱呀” 作响。冬闲时节的村子本应是最安静的 —— 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完，冻土硬得挖不动，村民们大多待在家里，要么围在灶膛边烤火缝补，要么蜷缩在干草炕上取暖，偶尔有串门的，也只是小声说着家常，生怕冷风灌进衣领。可今年的冬闲，这份平静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流言搅得支离破碎。
　　刘霖正帮着阿娘把晒干的野菜干收进木箱，院门口突然传来李婶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刘家嫂子，在家吗？跟你说个事！” 阿娘连忙放下手里的布包，拉开柴门，只见李婶裹着件破旧的棉袄，脸色发白，嘴唇冻得发紫，一进门就拉着阿娘往屋里走，声音压得很低：“你听说了吗？城里传来的消息，天王要在邺城修新宫殿，要征发男丁服徭役呢！”
　　“徭役？” 阿娘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刘霖也停下手里的活，凑了过去。李婶点点头，往灶膛边凑了凑，伸手烤了烤火，语气里满是恐慌：“可不是嘛！我娘家侄子在城里给国人贵族打杂，昨天偷偷回来报信，说官府已经在统计男丁了，年龄从十五岁到五十岁，只要是赵人男子，都可能被征走！”
　　“十五岁……” 刘霖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攥紧了手里的野菜干 —— 他今年正好十五岁，刚好在征发的范围里。他想起之前听大父说过，羯族征徭役从来不管人死活，去年邻村的王大叔被征去修城墙，冬天天寒地冻，只给一件单衣，每天要干七八个时辰的活，最后冻饿交加，死在了工地上，连尸体都没运回来。
　　“这可怎么办啊！” 阿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抓着李婶的手，“你家二郎今年十八，阿霖也刚十五，要是被征走了，咱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婶叹了口气，眼圈也红了：“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也在范围里，要是他们父子走了，我和剩下几个孩子可就没活路了。现在村里都在说这事，大家都慌得不行，就怕官府的人找上门来。”
　　李婶走后，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阿娘坐在灶膛边，手里拿着针线，却半天没缝一针，眼泪无声地掉在粗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刘霖蹲在旁边，看着阿娘的侧脸，心里又慌又乱 —— 他要是被征走，大父身体不好，阿娘一个人根本种不了田，家里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说不定等不到他回来，家人就会饿死；可他要是不去，羯兵肯定会强行抓人，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阿霖，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流言。” 阿娘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点笑，“天王每年都要修宫殿，也没见每次都征这么多人，说不定这次也是吓人的。” 刘霖知道，阿娘这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 李婶的娘家侄子在城里，消息应该不会错，流言传得这么广，恐怕很快就会变成真的。
　　傍晚，大父从村口散步回来，脸色比平时更差，咳嗽也加重了。他刚走进屋，就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村里都在说征徭役的事，张二郎他娘李婶子说，邻村已经有羯族小吏去登记男丁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到咱们村。”
　　“真的要征啊……” 阿娘的声音又开始发颤，她走到大父身边，蹲下身，“阿爹，你说要是阿霖被征走了，咱们可怎么办啊？他还这么小，哪经得起徭役的苦啊！” 大父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刘霖的头，眼神里满是心疼：“但愿这只是流言，要是真的征，咱们家可就惨了 —— 阿霖走了，田没人种，赋税交不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刘霖看着大父苍白的脸，看着阿娘发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来。他默默走到院角，看着那两亩空荡荡的田地，想起春耕时播种的希望，想起秋收时微薄的收成，想起羯兵的欺压、赋税的勒索，现在又多了徭役的威胁 —— 在这个乱世里，汉人好像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打死，要么被征去服徭役累死，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下来的几天，流言越来越盛，村里的恐慌也越来越深。之前偶尔还能看到村民在村口聊天，现在家家户户都紧闭柴门，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叹息声，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凄凉。有人说，这次征徭役要征三万男丁，修宫殿要一两年，宫殿修不好不准回家；有人说，工地上的饭根本不够吃，每天都有人饿死、累死；还有人说，要是敢逃跑，抓住了就会被活活打死，还要连累家人。
　　刘霖每天都会去村口看看，希望能听到 “流言是假的” 的消息，却每次都失望而归。有一次，他看到张二郎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颤抖 —— 张二郎今年十八，他爹三十八，也在征发之列，他一家比自己家还要惨。
　　“二郎哥，别太担心，说不定事情没那么糟。” 刘霖走过去，拍了拍张二郎的肩膀。张二郎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满是绝望：“阿霖，要是我和我爹都被征发了，我娘和两个妹妹怎么办？她们一群女人，怕是要饿死了……” 他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听说上次服徭役的人，一百个里也活不下十个，我和爹要是死了，我娘和妹妹们就真的没人管了。”
　　刘霖看着张二郎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大父的咳嗽越来越重，阿娘的身体也不好，他要是被征走，家人肯定撑不了多久。可他又不能逃，羯族的人到处都在巡逻，逃跑只会死得更快，还会连累家人。
　　夜里，刘霖躺在干草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现代的日子，虽然是孤儿，却能安稳读书，不用怕被征徭役，不用怕饿死；可在这里，他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要被剥夺。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即便服徭役也要活着回来照顾大父和阿娘。哪怕吃再多苦，受再多罪，也要活着。
　　阿娘也没睡着，她坐在灶膛边，点着一盏油灯，手里拿着刘霖的旧衣裳，缝了又拆，拆了又缝，嘴里还小声祈祷着：“菩萨保佑，千万别让阿霖被征走，要是非要征，就征我去吧，我能干活，能吃苦，别让孩子去遭罪……”
　　油灯的光很暗，却照亮了阿娘鬓角的白发，也照亮了这个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家庭的绝望与期盼。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苦难，盖上一层冰冷的幕布。
　　刘霖知道，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 等待官府的正式通知，等待命运的判决。虽然他们害怕通知到来，却又不得不等，因为在这个汉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只能任由命运摆布，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不会被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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