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独欢

作者:棠荔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逢君拾光采,不吝此身倾



      元静听问,将跪着的身子转个方向,抬头望向杨乾,正经道:“杨大人此话差矣。我读史书,战国有远交近攻,若是两人或两国隔得远便罢。但若是眼前的人,还伤了自己,正如这匹马,尽管放任它不去驯服,岂不丢了上者的威严?况且方才还说了一点,您大约没听清,这马先没看清形势,属无心失控,可遇到陛下这样的高手,吃到苦头,即刻认服,便能免去匕首之祸,将来它再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岂不快活?顺应天命审时度势,并不屈折下者之志。”

      她瞧着帐中诸人,声音缓缓流淌。知道自己又造次了,可还是忍不住。

      ——杨乾当然恐惧,柔然的铁骑,曾平等碾过一切反抗的人和部落。

      “大人既然贵为一国使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所系,无非一方君长百姓,难道一味僵持在这里,就能有所造化,就算尽了臣子之义?外头坏人狼狈为奸,贪图良马金银,劫掠百姓万家,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人虽小,也知道人若有志,正该早想明白拿定主意,鞠躬尽瘁,不负皇天后土,更不辜负自己。”

      杨乾望着她,起先皱眉,十分防备。没料到她年纪轻轻又是女流,却讲出这么大段诚恳的话,竟真打动了他。

      “放肆。”元澈双手揣袖,并没看她。

      叔孙雁来回看着皇帝与年轻的贵女,想趁机插话,却没有机会。萧寔与他清秀俊逸的侄子毫不相似,带着戒备肃穆的表情。而崔熹脸上始终都是淡淡的。

      元静说完低下头,浑身热燥难消。

      ——弟弟说,只当摆出出风头的姿态罢。

      ——那不是出风头的事。

      她攥紧手心,欲望洞开,便显得如何都不能够。能向一国使者倾倒心中所想,听皇帝暗暗认可自己,谁不会目眩神迷,心神摇撼。

      她装乖回道:“我一时逞强口快,胡言乱语,求陛下宽宏大量——”

      皇帝早已不见怪,并没接话。

      崔熹遂朝杨乾道:“贵女受惊在前,心神不宁,杨公请勿见怪。”

      元静垂头,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横了一眼,——又用得着你来圆场。

      杨乾陷入深思,这会儿好似终于清醒过来,喃喃道:“小儿尚且明白的道理,难道我竟不懂么?早先仇池仗着柔然的骑兵对阵,黑海一役,我们军民损失惨重,打败仗也罢,竟还屠杀降兵,以至骸骨满山——”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然后猛然抬头望向皇帝,恭敬道:“外臣即刻派人回国陈情,希望陛下言出必行!”

      元澈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众人道:“待杨大人传回好消息,我们即刻商议合兵之事。”

      杨乾答应告退,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元静,随后跟着叔孙雁退出王帐。

      元澈搓了搓手,朝陈缇道:“刘乐官回来没有?”

      陈缇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元澈随后又看向侄女,道:“你起来吧。方才下马,身上可伤着?”

      元静起身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元澈叉起腰,忽然痛快笑了两声,指着她道:“改日我挑一匹良驹赐你。”

      元静摸了摸腰间口袋,心想我早就应该有一匹了,忙又像皇帝致谢。

      退出王帐后,她的胸口仍砰砰不停,似要从喉咙里跳出。

      身子发过一场大汗,这会儿彻底凉下来,凉风一吹,她不禁抖了抖,瞧见夕阳的光照在旌旗与树梢间,好似冰冷的水流,毫无暖意。

      她又伸手挡住额头细瞅几眼,归巢的鸟群呼呼啦啦,没入一团漆黑的山林。

      帐前的狼藉早已收拾干净,闻雀陪着李姝华和织金等候在外。原来太后听闻她坠马,派了人来。守卫说元静无恙,正在王帐里议事,两人便不敢擅入。

      见元静面色惨白,李姝华赶紧伸手搀扶,又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块一般,忧心忡忡道:“可是被马惊了?回去后,好生休息,再问医官要两副安心凝神的药。”

      元静本就口中泛苦,听闻吃药,慌地摇头:“姐姐,让你们担忧,祖母知道了?”

      织金在旁点点头:“已吩咐人先去回了。”

      李姝华又道:“人无大碍就好。只是太后怕,怕帐内有为难之处,这才又喊她跟我一道来。”向织金努努嘴。

      元静惨笑道:“姐姐,”声音渐小,“刚在帐里,倒也没什么为难的,只是我们,兴许一起为难了别人。可也不叫为难,不过把道理讲清楚了。”

      李姝华听她颠来覆去,狐疑望一眼织金:“这又在说什么胡话?”

      元静道:“确实说了好些胡话。”

      织金神态自若,叫闻雀替她披上斗篷,道:“姑娘只管安心,任什么事,都还有太后,不必往心里去。”

      话刚罢,只见皇帝近身服侍的陈缇公公急匆匆走出,面带欢喜之意。

      “小人恭喜郡主。”拜了拜元静。

      元静和李姝华互瞧一眼,摸不着头脑,姝华忙接道:“公公何事?”

      “见过姝华郡主。见过织金姑娘。陛下刚命小人传诏下去,说要嘉奖郡主呢。小人现在有事在身,还要去请刘乐官,不便多说,迟点自有人往太后帐中说明。”

      元静听罢,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呆呆站着。

      织金使了个眼色,李姝华便推她谢恩。

      元静仍懵懵地,见姝华示意,正欲下跪,陈缇转风车似地摆起手来,阻拦道:“使不得,使不得,我现在并非正经来传圣旨。待为郡主拟了封号,册封时再亲去谢恩罢。”便告退走了。

      李姝华既狐疑又高兴,忙问:“究竟刚刚说了什么,倒有这天大的好事。咱们回去说与太后,之前两个宫里来回怄气,这下可好了。”

      元静拉了拉李姝华袖子:“我没听清,没提到缄儿是不是?”

      李姝华一愣,摇摇头,道:“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再等等吧。可你方才究竟说了什么,竟有此番造化?”

      元静也摇摇头,慌乱道:“真是胡言乱语,我都忘光了。刚听到陈公公说话,我心里又实在不踏实。”

      李姝华道:“你且宽心,陛下虽一直拖着,太后不会不管的,现在自己挣到了,替她老人家长脸呢,该高兴呢。”

      元静轻轻哎一声,叹道:“是该高兴。”

      正说着,眼前忽见元悦、元缄一前一后策马而来。元缄见到姐姐,忙翻下马,跑到身前,仔仔细细打量她,边道:“你身上受伤没有?”

      元静瞧着他,心内一酸,又感到不安起来,忙摆手:“没什么事。”

      后头元悦听得,也放下心,笑打趣:“听说静姐姐摔马,这小子忙叫嚷回来。我正在拉弓呢!”

      李姝华笑道:“静姐姐好着呢。小子们今日猎着什么?”

      元悦抢白:“他初学骑射,能猎到什么?一听静姐姐摔马,想是立刻看准台阶正好回来。”

      元缄回头白他一眼:“我说要回来,你非嚷着一块。现在看到她人无大碍,你又后悔没留在林子里,射个老虎,捉个犀牛,好争头赏是不是?”

      众人哄然大笑,元悦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甩了两下皮鞭:“嗨,那些赏赐,小爷又何曾放在眼里!”

      元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朝两个弟弟道:“既见我好好的,你们且回帐里换身干净衣服吧,天要黑了,别出汗又吹风,真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答应着,元悦又道:“晚间篝火,烤鹿烤鱼烤鸡鸭牛羊,还有大坛酒,不比宫内拘谨,咱们今晚倒能兴一出竹林游来,你们觉得如何?”

      元缄道:“这又是腥的膻的又是大坛酒的,我恐怕竹林要遭殃了!”

      元悦扑哧笑道:“自然豪迈之趣,正要这般境地,此时风花雪月,倒矫揉造作了。咱们只管大嚼豪饮,待姐姐挥笔记下,便又是锦绣文章!”

      元静扶额,不想元悦精力如此旺盛,可见他脸上还堆着笑,只好点点头。为前事悬着的一颗心,因听他俩拌嘴,此时反落地。

      却说天刚擦黑,营地的大空地前,已然围起篝火。只见山原上旌旗飘扬,舞乐声动,灯火辉煌,人声渐渐鼎沸,热闹起来。

      皇帝换了身衣服,携着刘慕卿一同现身。归来的臣子们纷纷献上猎物。

      叔孙雁安顿好杨乾一行人,又来寻崔熹,谁知他没坐一会儿便要走。

      “我去瞧瞧册封的文书,他们写写倒无碍,只怕太后还是要过问。”

      叔孙雁点点头,叹道:“这么容易便封了郡主,还以为她父亲……”

      崔熹眨了眨眼,道:“有人显摆自己终于掌权,跟她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

      “崔公说什么?”

      崔熹摇摇头,道:“我先走了。”

      不一会儿,烤肉和烈酒的香气阵阵盈鼻,众人抿了抿嘴,元缄道:“咱们赶紧回帐换身衣服,待会儿篝火边相会!”

      却说今日打猎人群中还有萧濬,他本也是个惯不会骑马的,跟着族里几个兄弟进山,不过走走逛逛,并无心射猎,便落在众人后头。

      正四处乱看时,他恰好遇上马蹄坏掉,在林间歇息的元维。一行护卫本备着多余的马,可眼瞧跟不上队伍,元维也就作罢了。

      萧濬在学里对这位公主有些印象,她爱铺张的大篇论辞,几百字文赋洋洋洒洒写就,像几百个精心蒸坏的米糕,叫人无端为饥荒难过起来,又像嫌它们还不够糟心,定要刻意配上轻浮的修辞或是韵脚。

      元维打量他在马上晃晃悠悠,知他对骑射之事无心也无力,便命他留下作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待裴斐那几个马夫前来,萧濬才松口气,干脆请辞调头回营。元维见状,忙命人牵来新马,也翻身跨马跟了上来。

      知道元维马术好,萧濬故意慢慢骑,谁知她也跟着放慢,一会儿张口问他南土历史,一会儿又打听他家过往的事。可对方说什么,她根本不在意,总有法子说回自己身上。

      萧濬被搅得头昏脑胀,没意思起来,口中敷衍应付,心中惊觉不妙,一时招惹这么个贵人,往后可有得被消遣。
      甫一回营,两人听闻元静的事,急匆匆来寻她。

      元悦见妹妹同萧濬一同回来,不可谓不吃惊,认真打量他们二人一眼,便一把拉她往篝火边跳舞,独剩萧濬像根拴马桩杵在旁边。

      他无所适从,逛了半圈,忽瞧见一旁毡毯上独自发呆的元静。

      “难得你没去凑热闹。”

      元静正灌酒,冷不防听得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放下碗抬头看,脑袋还茫着,来人的脸是反的,一时没明白,直直望去,有些眼熟。

      萧濬见她伸长脖子打量,不知是篝火映照还是喝多了,小脸红扑扑的。

      “你身子可还好?”

      怎地这人嘴巴长在额头上。

      怎地眼睛也倒过来。

      是我反了,还是他反了?

      若是反的,总该修正。

      元静伸手。

      对方一把抓住她手指,道:“喝成这样,必是无事了。”扯了扯身上的锦袍,坐到她身边。

      人脸转正了,元静才看清楚,不由得高兴地笑了笑。

      萧濬心中一动,可她的笑容旋即就消失了,遂道:“出来玩不是挺高兴的,怎么反倒自己兀自灌酒。”

      元静放下耳杯,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望熊熊火光,忽道:“萧濬,我瞧你是个挺有主意的人,你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萧濬没响。

      元静朝闻雀道:“你去给他也取些羊肉来。”

      萧濬望着闻雀走远,忽低下声:“自然想过。你现在醉成这样,说了你也不会记得。”

      元静憨憨笑道:“我也想过,可不知怎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将来也许会弄得寸步难行吧。若真遇到小白龙,他该看笑话了。”

      萧濬啊一声,道:“什么东西?”

      元静边听乐声晃着脑袋,小声喃喃道:“天神佛祖,过往魂灵,父亲母亲,若只有这一世,笑话就笑吧,……”

      “你们说什么呢?”元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萧濬吓得打翻酒杯,瞧她一眼,道:“她好像喝多了。”指一指元静。

      元维见他狼狈模样,笑道:“姐姐那是高兴。”

      元静抬头望了一眼元维,如果自己是她,该多么心安理得。

      元维低头打量她闪烁的眼睛,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父皇非要作出些妖来,这下可遂了长乐宫的意。我来恭喜姐姐。”

      她的事情已经在营地传得众人尽知。

      元静道:“你怎么没喝酒?”

      元维道:“才跳完舞身上发汗,正要回去换件衣裳。”作势便要走。

      元静点点头,朝萧濬使了个眼色。

      萧濬垂下眼只装看不见,脸上也无表情,道:“这么干喝酒可不行,我去瞧瞧闻雀的羊肉,切了下酒正好。”

      元静忽起身喊住元维,道:“的确不该多喝,我同你一道回去。”回头与萧濬别过。

      庆显六年,北伐在即,朝廷讲武围猎,将士神勇,皇帝大飨群臣,周边小国无不臣服,军威广播,天下震动。

      深宫中,养在太后身边的李姝华郡主,与大理寺卿居明时之子居应麟定亲,对了庚帖,算过日子,预备年底成婚。

      另一位养在太后身边的孙女,先戾太子的女儿元静,因对吐谷浑臣服之事有功,皇帝下旨,亲赐新名元颂音,并嘉奖册封郡主。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61797/2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