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

　　“我选拳。”

　　岳正听闻，眉梢微挑，放下茶碗，眼中流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

　　“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倒是有趣。我记得你来我这儿，背上可是结结实实负着一柄剑。”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被妥善安置在杨诚屋内的那柄乌木鞘长剑。“能说说缘由么？莫非是觉得那剑……不称手？”

　　杨诚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回望岳正。

　　“剑很好，爷爷给的，自有它的用处。”他语气平稳，先肯定了那柄剑的存在，随即话锋一转，“但我以为，兵器再利，终是外物。岳师父您演示的内外三合，其根不在枪，也不在剑，而在‘人’本身。”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

　　“拳脚是身上最直接的东西，无处不是拳，无处不是脚。我想先从这里练起，把‘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这最根本的东西，先实实在在地练到自己的骨子里。等这根基打牢了，手上无论拿的是剑，是刀，甚至是根树枝，大概都能是一样的。”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平实地陈述着自己的思考，却透着一股清晰的笃定。选择拳，并非放弃剑，而是选择了一条在他看来更为根本的路径。

　　岳正听着，眼中的好奇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欣赏，嘴角那抹惯有的慵懒笑意里，似乎也多了一点别样的意味。他没有立刻评价杨诚的选择是否正确，只是缓缓靠回椅背，重新端起了茶杯。

　　“有意思。”他呷了口茶，淡淡说道，目光却依旧落在杨诚身上，“拳为百兵之基，这条路选得……很踏实。也好，那便先从这‘实’字练起。”

　　这时，一旁的老乔似乎听得不耐烦，又或许是闻到烤鱼的香味越来越浓，猛地插话：“哎呀！说那么多文绉绉的干啥！练拳好！练拳实在！吃饱了才有力气练！鱼快焦了，先吃鱼！先吃鱼！”

　　岳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另一边，杨玉已手脚麻利地与老乔将烤得焦香四溢的鱼分作两半。鱼皮金黄微脆，雪白鱼肉蒸腾着热气与香气。她自个儿捧了稍大的那半，脚步轻快凑到杨溪与岳正那边，笑吟吟地说起话来。

　　老乔一屁股坐在篝火旁的石墩上，挥着粗壮手臂，洪亮招呼：“来来！杨诚小子，别愣着！这半边给你留着呢，趁热吃！”

　　杨诚应声起身，正要朝老乔走去，目光一转，却正对上另一侧杨玉的视线。

　　只见杨玉并未动口吃鱼，而是微微侧身，一手拿着自己那份，另一只手还捏着一根细枝，串着另一块大小匀称的烤鱼。她目光清亮地望着他，见他看来，便举起树枝轻晃了晃，嘴角自然扬起。

　　原来她早已无声地为他留好了一份。篝火映在她脸上，那神情分明在说：“喏，你的在这儿。”

　　杨诚脚步在篝火与竹影间微微一顿。

　　他侧身朝向老乔，露出带着歉意的温和笑容，声音清晰道：“乔叔，您先吃，玉师姐这边好像有事叫我。”

　　说罢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杨玉，目光坦然迎上她含笑的注视，在她面前站定。

　　他没有立即去接，而是先看了看她手中明显分出去的那一份，才抬眼真诚道：“多谢师姐。”

　　这才伸手接过那串特意为他留的烤鱼。

　　鱼肉温热，香气扑鼻。

　　杨诚很快吃完，将竹签搁在一旁。他侧身靠近杨玉，肩头微倾，声音压低仅容她听见：

　　“师姐没吃饱吧？我去乔叔那儿再讨点来。”

　　他随即起身，这回步履坦然，径直走向老乔。篝火映照下，身影拉得修长。

　　“乔叔，”他声音朗朗，带着晚辈的恭谨，“您这烤鱼手艺实在太好，我刚吃完就又馋了……不知还能不能讨两口解解馋？”

　　老乔正埋头大快朵颐，闻言抬头，铜铃大的眼睛一瞪，嘴角还沾着油光：“嘿！你小子倒是会吃！”虽看似责备，眼底却满是笑意，“来来，坐下吃！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说着大手一挥，利落地从那大半条鱼上撕下好大一块肉多刺少的，不由分说塞到杨诚手里。

　　“够不够？不够再拿！”老乔嗓门洪亮，动作豪爽，“跟俺还客气啥！”

　　热乎乎的鱼肉烫着掌心，香气扑鼻。杨诚接过这份远超预期的馈赠，看着老乔粗犷中透着的细心，诚恳道：“多谢乔叔。”

　　“谢啥！赶紧吃！”老乔摆摆手，继续对付自己那份。

　　杨诚拿着鱼回到杨玉身边，将那一大块鱼肉递给她。杨玉看着他手中丰厚的“战利品”，又瞥了眼那边假装专注吃鱼、耳朵却微竖的老乔，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的。接过鱼肉时，指尖悄悄对杨诚比了个夸奖的手势。

　　岳正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轻飘飘地落在篝火噼啪声和远处老乔粗声大气的背景音里，恰好只让身旁的杨溪听得真切。

　　杨溪正安静地看着那边杨诚略显笨拙地从老乔那儿“顺”来大鱼、又递给眉开眼笑的杨玉，闻言，端坐的身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并未立刻转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喧闹的几人身上，仿佛没听见般，端起手边的粗陶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气。

　　岳正也不催，自顾自地继续慢悠悠说道，像是在品评一件有趣的物事：“溪儿，你看那小子，心思细，做事稳，话不多却都在点上。这股子沉静的劲儿，跟你还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性格，为人处事，都是滴水不漏的路子。”

　　他顿了顿，侧过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杨溪看似平静的侧颜，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就是年纪嘛…你总归是大他个五六岁。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戏谑的笃定，“我看他也不敢嫌弃。再说了，老话讲得好，‘女大三，抱金砖’，你这都顶两块金砖了，一手一个，沉甸甸的，刚刚好。”

　　“师父。”杨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凌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她放下茶杯，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转而落在跳跃的篝火上，语气淡然而克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终止话题的意味：“茶凉了，我给您续上。”

　　她伸手执壶，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岳正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仰头哈哈一笑，笑声清朗，混着竹林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畅快。他接过杨溪递来的热茶，却不急着喝，只是用杯底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慢悠悠地画着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目光越过杯沿，落在不远处正咋咋呼呼、嗓门洪亮地“教训”着杨诚、实则塞了满手鱼肉的老乔身上，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几分看透不说透的玩味。

　　“笑啥？”他收回目光，呷了一口温热的茶，语气悠然，像是在回答老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对面，“笑某些人，明明是个操心的命，偏要装出个糙汉的模样。嗓门比谁都大，心肠比谁都软。”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身旁依旧沉静如水的杨溪，还有那边正小心翼翼捧着鱼肉、眼睛亮晶晶的杨玉，最后落回老乔那看似凶巴巴实则透着满足的背影上。

　　“这热闹，看着就挺有意思，”岳正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尾音拖得长长，带着十足的惬意，“比听某些人干咋呼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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