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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烂尾楼5
确定几人走远后,破败的棚屋内只剩下三人。
“怎么回事?”齐云开放下一直把玩着的粗糙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念安。
张念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视野中这间“屋子”真实的腐烂和破败,快速地将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听到张念安描述,齐云开立刻从那条歪斜的长凳上站起身,嫌弃地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用下巴点了点张念安,“她没事吧。”
“没事,不知道是嗯么一会儿事儿。”欧阳揭在一旁接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到其他两个人。你呢?又是怎么回事?”他看向齐云开。
齐云开说:“一进门就被围攻,然后听到一声巨响,想过去,刚跑出去没几步就突然到这儿了,从林子里走出来正好到村门口,我倒是看见了那座青石像,”她补充道,“就在村口,个头不小。”
“啊?凭什么?我俩可是实打实的从树上摔下来的。”
“看你不顺眼吧。”
“啧,啊啊,要是老秦在这儿就好了,”欧阳揭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点无奈,“他看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最在行。”
“是这样,”齐云开点头,“现在要先把他们找到。”
几人一起走出这间令人不适的棚屋。齐云开和欧阳揭开始在村里“四处打听”,试图从那些在那些热情淳朴的“村民”口中套出更多消息。张念安则沉默地跟在后面,默默地观察着这个诡异的村庄。
村庄的景象在她眼中光怪陆离。除了那些已经完全干尸化的村民,还有像“村长”和之前那位半边脸完好的老太那样处于某种“中间状态”的存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的是,她眼睁睁看着一个看似正常的年轻“村妇”,在弯腰拾取东西时,一颗浑浊的眼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中脱落,“啪嗒”一声掉在尘土里,滚了几圈,随后迅速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了。而那“村妇”却浑然不觉,旁边的的“村民”和齐云开两人也对此视若无睹。
在张念安的眼中村里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车辙与荒草争夺后留下的伤疤。路两旁,是倾颓的屋舍。土坯墙被泡出了巨大的缺口,露出里面朽烂的椽子,像被掏空了内脏的尸骸。有些屋顶整个塌陷下去,只剩下焦黑的灶台,突兀地立在废墟中央。
一口干涸的池塘,塘底龟裂的泥片翻卷着,塘边散落着几架破败的水车,木头早已发黑、酥烂,缠着枯黄的藤蔓。唯一还有水的,是村中那条几乎断流的小溪,水色暗绿,粘稠得几乎不动,水边堆着垃圾和禽畜的骸骨。
风声是这里最主要的声响。它穿过空屋的窗洞(那窗洞早已没了窗棂,像空洞的眼窝),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它卷动地上的落叶和碎纸,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仿佛是村庄寂寥的脉搏。
他们一路慢慢晃到村口。夕阳正缓缓沉向远山,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色。村口那棵老槐树,半边已然枯死,虬曲的枝干伸向天空,另半边勉强挂着几片蒙尘的叶子,在带着寒意的秋风里,有气无力地簌簌作响。
在欧阳揭和齐云开眼中,血色的夕阳为那尊静静伫立的青石犀牛镀上了一层悲壮而庄重的光辉,石像历经风霜的斑驳痕迹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了村庄数百年的沧桑。
然而,在张念安的视野里,那根本不是什么庄重的守护石像。暗红色的光芒照在石犀上,仿佛新鲜的血迹流淌过青黑色的石质表面。石犀那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不石像脚下的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被鲜血反复浸透又干涸的土地,石犀那双空洞的眼窝,在血色夕阳下,仿佛正无声地流淌出黑色的泪痕。
这景象……不由自主地与她梦中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惊慌的呼喊从村子另一头传来:“有人吗?快来救人啊!出事了!”
几人神色一凛,立刻循声跑去。声音来源于一间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农舍前,几个“村民”正围在那里,脸上带着焦急。
挤开围观的人群,只见秦简之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血肉模糊,虽然用简陋的布条草草包扎过,但暗红色的血液仍在不断渗出,将他身下的土地染红了一小片。几个村民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更多的破布按住伤口。
“老秦!”欧阳揭脸色大变,立刻推开围观村民,“我来!”他蹲下身,掌心泛起柔和的绿色微光,覆盖在秦简之可怕的伤口上。绿色的能量如同活物般渗入伤口,血流肉眼可见地减缓、止住。周围围观的村民们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并未表现出惊恐,反而像是松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淳朴的担忧。
村长也闻讯赶来,挤进人群:“怎么了怎么了?”
最先发现秦简之的那个“村民”急忙道:“村长,你来了!我今日劳作完回家,就看到这人倒在我家门口,浑身是血……”
“这是我的同伴,”齐云开冷静地接口,编造着理由,“方才在树林里与我们走散了,大概是在树林里遇到袭击了,到村里应该是想要求救。”
欧阳揭稍微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好了,血暂时止住了,但需要静养。劳烦村长提供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诶诶,往这儿来,我家还有间空房!”村长连忙在前面带路。
“我来。”齐云开上前,轻松地将昏迷的秦简之背起,跟着村长走向他那间“气派”的院落。
将秦简之安置在村长家一间相对整洁的厢房床铺上后,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呼吸比起刚才稍微平稳了一些。
“水!水来了!”村长急急忙忙端着一碗清水走了进来。
“给我吧。”张念安接过碗,触手冰凉。她转过身,用身子挡住村长的视线,假装要喂水,目光快速扫过浑浊的水面,又瞥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秦简之和忙碌的欧阳揭。
齐云开恰时开口:“村长,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您也忙活半天,早些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诶诶,好,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村长连连点头,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秦简之,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合拢了。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窗外的血红色夕阳,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凝固的血块。
齐云开走到窗边,透过破旧窗棂的缝隙向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确认无人窥伺后,才转身,目光落在张念安身上,声音压得很低:“那老村长?”
张念安轻轻摇了摇头,“目前没发现什么问题。”
齐云开眉头锁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身边落满灰尘的破木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嗯。”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算了,你们俩也抓紧时间休息会儿,下半夜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守着。”
欧阳揭早就累得够呛,闻言也不客气,直接靠着床脚边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张念安则搬了张歪斜的板凳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秦简之惨白的脸和空荡荡的右肩位置,心情沉重,毫无睡意。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窗外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得令人窒息的黑暗,连风声都仿佛被这黑暗吞噬,万籁俱寂。
齐云开端坐在靠近门边的阴影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突然,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吸气声。
秦简之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后,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牵动了右肩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的冷汗。
“呃……”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角落里的齐云开和靠着墙打盹的欧阳揭。
“老秦!”欧阳揭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起来扑到床边,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担忧,“你醒了?!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他一边问,一边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再次泛起柔和的绿光,想要检查秦简之的状况。
秦简之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色白得像纸,他抬起尚存的左手,虚弱地摆了摆,阻止了欧阳揭的动作。随即,他的左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摸上了自己右肩那被布条层层包裹、却依旧能看出空荡轮廓的位置。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时,他的动作一顿。
欧阳揭说:“老秦,你……”
“我没事。”秦简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甚至勉强扯动嘴角,想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一条胳膊而已,还死不了。”
齐云开也走了过来,站在床尾,阴影勾勒出她利落的身形。她没急着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简之,等他稍微缓过气。
秦简之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和伤口的抽痛,目光扫过围在床边的三人。
“你这是什么情况?”齐云开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秦简之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再睁开时,眼底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刚进烂尾楼……我们被分开后,我一直在找你们。后来……我遇到了一尊石像,”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很大,青色的,犀牛石像。”
“它像是凭空出现的,一照面就对我发动了攻击。我根本抵挡不住。”秦简之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后来雷昊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我们俩联手……但仍然难以招架。这手臂……”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右肩,“就是在混战中断的。”
“再后来,那犀牛猛地一踏地……整个楼板都塌了。混乱中,雷昊那小子……推了我一把。”秦简之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倒在这村子附近了。我看到前面有间屋子,想过去求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青色犀牛……”齐云开喃喃道,眼神锐利地瞥了一眼窗外村口的方向,“那雷昊呢?”
秦简之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和自责:“我不知道。楼塌的时候,我最后看到的是他挡在我前面……”
“昊子那家伙皮厚会没事的。”欧阳揭接话道。
齐云开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拍了拍秦简之完好的左肩,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调侃:“恭喜你啊,老秦。”
秦简之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齐云开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下巴朝门外虚虚一点:“一觉醒来,就来到你这断臂仇人的老巢了。”
“老巢……?”
“这地方叫青犀村,村口就有一个巨大的青色犀牛石像。”张念安说到。
“青犀村……?”秦简之喃喃道,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按上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似乎在努力从混乱的记忆和身体的剧痛中打捞着什么碎片。“青犀村……这个名字,我好像……听到过。”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帮助自己集中精神。几秒后,秦简之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恍然与难以置信交织的复杂神色。
“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追忆的飘忽感,“是很久以前……家里老人讲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青犀村’的故事……我小时候,总当它是哄孩子睡觉的怪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三人,缓缓开口,语调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尘埃:“很久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名为秀水村的山清水秀之地,民风淳朴,安宁祥和。村口一尊年代久远的青石犀牛雕像,是村庄寻常的守护象征……”
明嘉靖年间,一场人为灾难降临。一位痴迷长生的藩王,听信身边邪道方士的谗言。方士声称,虽非龙脉,但此地的平和灵气可用于炼制续命丹药。他们以修建“祈福法坛”为名,行“纳灵邪阵”之实,强征村民,横征暴敛,最终更以活人血祭的残酷仪式,试图汲取生命能量。极致的痛苦、恐惧与怨恨,被邪法强行灌注于村口的石犀之中,使其从守护象征变成了怨恨核心。仪式失控,反噬酿成惨祸,村庄几近毁灭。
惨剧之后,或许有识之士意识到此地冲天的怨气,但能力有限,只能进行仓促的镇压与封印。一个不成熟的封印就此落下,如同一个脆弱的盖子,勉强将石犀与庞大的怨恨回响深埋于地下。
“那个仓促出手的‘有识之士’……”秦简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嘲弄,“就是我的某一位先祖。这个故事,是家里人一代代讲下来的……原本,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这样看来,它一照面就攻击我,倒也……情有可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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