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看着阿离气闷的模样，万凯面上笑意更浓。
　　“道友有所不知，那正阳峰顶并无甚了不得的秘境禁地。在商山派中，但凡是修行满了二三年的弟子，皆可登顶参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峰顶参悟？”阿离眉梢微挑。她印象中，各大势力无不将重要资源严密把控，这般近乎公开的做派？
　　修仙宗门都这么大方的吗？！核心资源都对弟子无偿开放的吗？
　　万凯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面上惯常的笑意渐渐收敛，神色竟是难得地端正起来。
　　“道友可知，如今这偌大修仙界，尚有修士几何？”
　　“哦？”阿离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换话题。
　　“不足万人。”万凯一字一顿，声音沉静，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晦暗，“自古多少先贤大能，殚精竭虑欲壮大仙道，终究……只是徒劳。”
　　不足万人！这四字如惊雷炸响在阿离心间。
　　她蓦然抬头，眼中难掩惊愕。修士手段通天，移山倒海亦非难事，可若基数如此稀薄，便如风中残烛，再耀眼的光芒也终有熄灭之虞。
　　与那凡尘俗世亿万生灵相比，这点星火，何其微末！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方那的登仙台，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或许，那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天堑，所要庇护的，并不是孱弱的凡人！
　　“故而……”万凯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语重心长，“每一位修士，都是修仙界不可或缺的火种，是延续道统的未来。”
　　他目光深远，继续说道：“正因如此，修仙界中绝大多数典籍功法皆可流通共享，并无多少需要严防死守的独家秘境。在此地，金银俗物反倒用处不大……修士们虽未必个个热情，却也大多守着自身的一方天地，求个清净自在，逍遥长生。”
　　说着，这位常年带着职业性笑容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纯粹的、带着些许超然意味的浅笑。
　　阿离心中一时怅惘。是了，长生久视、青春常驻，再无凡俗饥寒之忧，亦无寿元耗尽之迫……如此境地，争斗之心自然淡去，也难怪所见修士大多一副平和模样，终日里关注的，不过是些风雅趣事、同道八卦了。
　　“所以，道友若想去峰顶看看，随时皆可！”万凯语气恢复如常，随即又微妙地一顿，声音里再度掺入那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不过嘛！话虽如此，那峰顶的神女雕像，倒确实有几分与众不同。雕像终年云缭雾绕，形貌始终看不真切，不瞒你说，连是男是女都无人说得清。而且最奇的是……至今，从未有人能真正靠近它。”
　　“神女雕像？无人能真正靠近？”
　　“是啊！可能被仙人施了仙法，叫我等凡夫俗子，只能远观咯！”万凯半笑不笑地看着阿离说道，似假非真，让人捉摸不透。
　　阿离见他又是这般故弄玄虚，心知再问也是徒劳，便暂且按下心中疑虑，目光落回手中那本纸质书册。
　　指腹抚过粗糙的纸页，她略一思忖——此书虽杂乱，终究是此界基础记载，日后或许还有参详的价值。
　　“不知此书售价几何？”还是问一下吧！虽说修士大多不重金银，但看这万凯的行事做派，不像是不爱财的！
　　万凯闻言展颜一笑：“道友说笑了。这等普及之物，修仙界遍地都是，本不值什么钱。今日恰是与道友投缘，你若真心想要，给一钱银子的笔墨成本便是。”
　　她就知道！
　　阿离不再多言，利落地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万凯收起银子，细细摩挲着！
　　阿离转过头，修仙之人？这副模样！没眼看！
　　或许是赚到银子了！万凯继续搭话：“还未请教修士芳名？”
　　“阿离。”
　　“阿离修士好！你初来修仙界，有所不知！”万凯笑着解释，“在修仙界，此类纸质书籍算不得珍贵。修士记忆超群，大多拥有独特的记录方法，或以神念刻印，或以灵符封存……早已不依赖这等凡俗载体。”
　　“独特的记录放法？”阿离微微蹙眉，“那岂非只有他们自己方能解读？若其本人遭遇不测，一身所学岂非随之湮灭，断了传承？”
　　“正是如此！”万凯脸上那抹惯常的笑容倏地淡去，折扇无意识地加快了摇动频率，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惜。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眸光重新聚焦，折扇“唰”地一收，重重敲在掌心：
　　“不过，在下不才！愿以微薄之力，广搜散落于四海八荒的传承秘籍、上古传说、尘封史实，去伪存真，编纂成册。这文明的薪火，总不能真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愈发黯淡下去！”
　　阿离凝视着他眼中那簇不似作伪的炽热光芒，心底不由升起几分敬意：“你倒是……志向不凡！”
　　“唉，谈何容易啊……”万凯眼中那簇炽热的火焰摇曳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方才昂扬的意气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气。
　　他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此路漫漫，仙凡各界，史料何其多！若无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撑，怕是举步维艰。”
　　“事在人为吧……”阿离干巴巴地劝慰了一句，自己也觉得这话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万凯摆了摆手，脸上那属于理想者的沉重神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几乎在眨眼间，那副带着几分精明的笑容又重新挂回脸上，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一场错觉。他极其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多谢阿离修士宽慰。是在下失态了，这些不切实际的空想，不提也罢！”他折扇轻摇，话锋随之一转，“说起来，我等既入仙门，求的不正是一个逍遥自在么？若还像在凡尘时那般处处谨慎，思前想后，这仙岂不是白修了？”
　　他话语微顿，目光落在阿离脸上，那眼神是纯粹的不带杂质的欣赏：“尤其是如修士这般风姿……在修仙界中实属罕见。既已踏上仙途，便不再悦人，只求悦己！”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阿离微微颔首：“确是如此。既已修仙，岂会还想着取悦他人？”
　　“妙啊！”万凯抚掌赞叹，眼中精光一闪。只见他手腕轻翻，从袖中取出一卷轻若无物的素色绢帛，顺势一抖——一幅绘制精美的画卷在空中徐徐展开。画中仙裙流光溢彩，衣袂飘飘若流风回雪，设计清丽绝俗，不似凡品。
　　“阿离修士请看！”万凯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忱，“这正是霓裳阁最新推出的‘流云揽月裙’，专为方才所说的悦己之心而生！俗话说‘佛靠金装，仙靠衣装’，以此仙裳映衬道友这般风姿，正是相得益彰，必能让道友的风华更添三分清韵！也是今日与道友投缘，在下才觉得，唯有此裙，方勉强配得上道友这般品貌……”
　　阿离静立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眸色平静无波。
　　万凯毫不觉尴尬，口若悬河地继续吹捧。在他口中，这衣裙俨然成了天地间独一份的珍品，非九天仙子不能驾驭，直说得天花乱坠。
　　“想不到万修士还兼职卖衣服！”阿离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讥诮，直接打断了万凯喋喋不休的介绍。
　　许是说得太过投入，万凯一时竟没能刹住，惯性般地又接上一句：“……我们霓裳阁，单听这名字就知是千年老字号，比那些几百年的羽纱坊、绣罗庄不知高了多少档次！这衣料做工更是修仙界公认的……”
　　话至半途，他才猛地回过神。四周的空气仿佛因阿离那沉静的目光而凝滞，他终于讪讪地住了口，脸上那热切的笑容也微微僵住。
　　“我暂时不需要。”阿离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但是我们霓裳阁的衣服，质量确实没得说，修仙界每位修士至少都拥有一件霓裳羽衣！”万凯弱弱说道，似乎还想再努力一下，但迎着阿离那清冽的目光，他识趣地将推销的话咽了回去。
　　万凯话语一顿，脸上那职业性的热络稍稍收敛，身子不着痕迹地向前倾了少许，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阿离修士在此驻足，莫非……是在等候商师兄？”
　　“初来乍到，对此地风物尚不熟悉。”阿离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转而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话锋。
　　万凯是何等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立刻顺着台阶而下，呵呵一笑：“是在下唐突了。”
　　他话锋一转，如同闲聊般自然：“那……阿离修士对修仙界常说的‘两派三门’，想必有所耳闻？”
　　“略有了解。”
　　“这便是了！”万凯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分享秘辛般的光彩，声音里添了十足的八卦意味，娓娓道来，“商山派与洛水派素来同气连枝，交情匪浅。而商山派掌门座下的商师兄，更是人中龙凤，天资卓绝，一直被洛水派那位圣女前辈青眼有加。听闻，圣女的首徒，那位洛水晴修士，对商师兄可是……颇为倾心，一往情深呐！”
　　“哦？”阿离终于将目光移回，落在万凯那张写满“内幕消息”的脸上，“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万凯一击掌，语气笃定，随即目光在阿离清丽出尘的容颜上意味深长地一转，“阿离修士是商师兄亲自引入山门，又生得这般仙姿玉貌……这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难免会滋生些不知所谓的猜想……”
　　“原来如此！”阿离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疏淡，“万修士多虑了！我与商道友不过萍水相逢，承蒙引路之情，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瓜葛。”
　　万凯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追问。
　　“除了两派三门，咱们商山派还有个‘一门一海又一阁，二十四峰明月上’的说法！”万凯继续热情地介绍，显然对门派掌故如数家珍。
　　阿离微微侧首：“一门一阁一海二十四峰？”
　　“正是。”万凯点头，“‘一门’指的是外门，它并非特指某座山门，而是与二十四峰相对。所有初入仙门者，或是有仙缘的修士，都要先在外门修行。”
　　说着，他看了阿离一眼。
　　“当然！阿离修士除外。‘一海’指的是学海！”他继续解释，“新入门的修士需在学海修习三年，了解修仙界的基本常识与规矩。”
　　“一海指的是学海，初入仙门，修士需要在学海学习三年，了解修仙界基本知识。”
　　说到“一阁”时，万凯语气微顿，神色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至于藏书阁嘛……还请道友日后自行探索吧！”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愿说算了！又不是打听不到！阿离反问道：“那二十四峰呢？”
　　万凯看了她一眼，像是对她这般平静的反应有些气闷，但还是继续解释道：“二十四峰中，最出名的当属三大主峰：清丹峰，道友已经去过，想必知晓其职能；我们脚下的正阳峰，是商山派的主峰；以及……”
　　说到此处，万凯忽然面露难色，好似无法开口：“以及……安息峰！修士休息的地方！”
　　“安息峰？！”阿离闻言尴尬一笑，呵呵，你们是会取名字的！“现在人普遍缺觉，这地方听着就是让人好睡的！”
　　一番尬吹，让本就尴尬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不过万凯到底是万凯！总能面不改色地接下尴尬！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山峰，阿离修士无事最好不要打听。”万凯突然正色道，“桃笑峰！”
　　“桃笑峰？”阿离蓦地一怔，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上面种的都是桃花吗？”
　　“自然，满山皆是桃树！是商山派一位长老一棵棵亲手种下的。”万凯说到这里急忙打住，“此事到此为止，阿离修士以后莫要再打听了！”
　　阿离忽然想起了阿姆给她的那株桃苗。
　　桃笑峰！光听名字，就让她心生亲切。这或许是个好归宿吧！
　　不知为何，阿离总觉得应该趁着春天还未逝去，要赶紧把这株桃苗种下。
　　种在春风里，长在阳光下。
　　桃笑峰？应该会是一个好归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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