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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天光大亮,风卷着落叶拍在琉璃窗上。
宣卿缩在厚实暖软的锦被里,说什么都不打算起床。丹烟正跪坐在床边,水盆都端在面前了,她连连叹气,“您再不起,一会儿赶不上午宴,王爷得派人来催了。”
“再睡一刻...”宣卿蒙上被子闷闷地嘟囔。
“都这样让您睡了两刻了...”丹烟把水盆端起来递给都兰,“再去换一盆热水吧,我这就叫公主起床。”
“那乌乐风不也老迟到么?婚宴她都迟到,本公主什么身份,迟到就迟到,让他们等着好了。”宣卿翻了个身,话这么说着,她已经睁开眼睛了,看着身侧空空的床榻。
敖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连个余温都没留下。
丹烟一转头看到她这样,才笑了:“您可算醒了,按北陆的习俗,您要在午宴上亲自用银刀割羊肉献给各位长辈,也就是王爷和纯娘娘。”
宣卿不太情愿地坐起来,被伺候着更衣,“我哪儿会这个?”说罢看着侍女手上的衣服摇了摇头,“换一件,我要穿红的。”
绣着金线凤凰的绯红锦缎穿在身上,宣卿才舒坦了,她簪上鎏金的步摇,这大婚第一天的宴席当然得穿的隆重点。
“各部的首领不来么?”宣卿对镜整理着额发,怎么弄都不太满意,她突然觉得是不是穿北陆的衣服更好。
“只是家宴。”丹烟轻轻移着玉梳,“世子和小郡王也不在,他们要去送别各部首领。”
“这么早就走了?”宣卿有些惊讶,“不是说奔狼原的宴会要持续三天三夜么?”
“舍里克部在好远的地方,首领阿速该又是世子的舅舅,理应是世子亲自去送。岚部在最北边,路程也相当远,所以他们要提前出发回去。”丹烟解释。
“四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乌乐风岂不是要发瘟了。”宣卿摸着下巴想,“我有个想法...”
丹烟会意半蹲下去,将耳附在宣卿唇边,连连点头。
-
宣卿到达时,大殿里的炭火烘烤着整只肥嫩的羔羊,油脂滴落在火盆里,滋滋作响。她打眼一瞧,人都到齐了,围在圆桌旁,连乌乐风都没有迟到。她暗暗确信,这乌乐风确实是要找事的架势。
“看来我来晚了。”宣卿腰间玉带轻晃,环佩叮当作响,她走过去冲龙格巴图行了南陆的礼,“父亲见谅。”
整个北陆风格的大殿里只有她穿着南陆的罗裙,行南陆的大礼,看上去格格不入,却又有种特别的美。
“家宴而已,哪有那么多规矩,公主快入座吧。”龙格巴图倒是颇像个明事理的公公,自从答应了和亲,他是一点宣卿的毛病都没再挑过,果然对他们这种男人来说最稳定的关系还是结盟。
桑伦珠先端上杯子抿了一口,似乎等着开饭很久了,“毕竟昨天是新婚夜,嫂嫂累着了也正常!”
“多嘴。”纯娘娘立刻指了指桑伦珠,示意她收起一脸的坏笑。
“谢父亲。”没做过的事被起哄,宣卿倒也不在意,起身思索了一番,坐在乌乐风旁边的空位上,“乐风姐姐今天倒是准时。”
“毕竟是世子妃的大礼。”乌乐风的妆容依旧艳丽,她挑了挑眉,表情有些诧异,好像在说“我还没找你事你倒先没事找事了”。
真漂亮,宣卿感叹,她欣赏一切的美人,要自己是男儿身,这样近距离与乌乐风对视,估计会情不自禁爱上她吧。
乌乐风看她这样一副表情,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大礼?”宣卿饶有兴趣地接。
“世子妃不知道么?”乌乐风唇角勾起,“按北陆规矩,新妇需以银刀割肉,敬献长辈。这羊可都为公主烤好了。”
原来这羊不是给她吃的?宣卿有些失望,顺着乌乐风的目光,可以看见烤架边有一把悬挂的银刀,刀柄没有防烫的握手,刀身已经被炭火烤得有点灼亮。
这要是摸一下,还不给本公主娇嫩的手指烫得皮开肉绽?宣卿没有起身,反而转头看着乌乐风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丹烟,叫她们进来。”
丹烟弯着腰退到大门边,带着两位侍女进来。她们手上端了雕花檀木匣和青玉的茶具,玉茶壶如荷叶上的凝露,色润,晶莹剔透,竟看不到一点瑕疵。
宣卿起身亲手开启木匣,“银刀割肉是北陆的礼,我未曾学过,刀呢,也不太会用,就怕礼数不周,闹了笑话。不过我们南盛有句话叫‘入乡随俗,亦不忘本’,父亲也说过我不用学这里的礼仪。但我是真心敬重父亲和纯娘娘,思前想后,觉得还是用南盛的奉茶礼来拜见长辈比较妥当。”
很狡猾的说辞,龙格巴图笑而不语,等着看她接下去的动作。
端木匣的侍女跪拜在地上,将茶呈过头顶。
“怎么是茶饼?!”宣卿小声在丹烟身边嘀咕。
“您只说了要最贵的茶!”丹烟狡辩。
被四双眼睛盯着,宣卿只好硬着头皮取来玉刃,轻轻划开里面被素纱包裹的茶饼,露出的茶饼莹白如雪,银丝密布,远看像龙鳞的纹路,龙纹凸起处嵌着金箔,露出极小的“胜雪”二字,她将茶饼置于火边轻轻烘烤去潮气。
“玉刀解龙。”宣卿介绍,幸亏她有学习过奉茶礼仪,记住了一招半式的名字。
“龙团胜雪?”纯娘娘眼尖,“依稀记得这茶...建都宫中岁贡不过十多饼。”
“纯娘娘好眼力,只因此茶长在温暖之地高山的峰顶上,我国南部少高山。不仅如此,采茶人还须在惊蛰前几日悬绳攀崖,趁晨露未干时采摘嫩芽,再经九晒九晾,符合标准的才能奉去建都,所以稀有。不过如今年产不止十五饼了,但还是金贵,便是招待贵客,也从不用此茶。”宣卿笑了笑,用玉刃切下茶饼,碎茶落入青玉碾中,她手腕悬力研磨几转。
再过茶罗,将粗末再次碾制,直到只剩细末,放入茶罐备用。
“松根鉴水。”宣卿给了个眼神,众人才发现丹烟已经在火边煮了半天沏茶水,她用的是一盏黑陶瓶,“是雪松根下取的泉水。”
待丹烟看到瓶里逐渐浮出一个又一个蟹眼大小的气泡,才将瓶子拿远了些,在二沸时起身向宣卿捧上。
“点茶以二沸水为佳。”宣卿也没急着沏茶,只是将瓶中水倒入茶盏,将茶盏放在桌上。伸手静静覆盖着表面,感受到茶盏被烫热,她才倒出水,取茶巾擦干了内壁,再将茶末投入其中,注入二沸的水,接着高提汤瓶点茶,她的动作缓慢,水流细如悬丝,同时另一只手用茶筅快速击拂,腕力均匀。
这次没有说高雅的四字词,因为宣卿学得其实不那么好,不记得这里叫什么了。
说起来中间步骤、顺序也不一定全对...她想不起来的地方多了。她环视一周,极不明显地勾了勾唇角,南盛哪有什么需要她亲自煮茶的时候,所以她茶艺不精,只能连蒙带编。
这里能看出不对的恐怕就只有纯娘娘,纯娘娘可是她姑姑!
就这么一点小花招就能把这几个北陆人唬得团团转,本公主可真聪明,宣卿心想。
桑伦珠和乌乐风还真都看呆了,都说南陆重视茶礼,她们这也是头回见,还是公主亲自表演。乌乐风看着那翻飞的皓腕,这样美丽的一双手要是被烫伤...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想的主意,更庆幸宣卿没有硬着头皮接她的招。
“三才奉圣。”
宣卿的声音打断乌乐风的思绪,她再度看过去,茶已经泡好,宣卿捧起第一盏举过头顶,那茶汤表面凝出一层冰晶般的沫膜,不是寻常茶的绿色。
“第一盏敬长生天。”宣卿说得很有底气,心里却在想是这样吗,不管了敬长生天肯定没错。
“好!”龙格巴图最先称赞。
看来敬长生天没错,宣卿舒了口气。
“第二盏敬英雄。”宣卿端着茶杯到龙格巴图身侧,俯身奉上,“恭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纯娘娘表情一变,丹烟更是张大嘴巴,这第二盏茶原本是要敬大地或者草原才对,但是看到桑伦珠和乌乐风都一脸的崇拜,纯娘娘又暗暗松了口气。
龙格巴图不懂南陆的茶礼,也是给足了面子,站起身来接过抿了一口,清爽的茶汤裹着细微的香,在他口中绽开,其中夹带着微苦,一转眼又回甘。只让人觉得喉间似乎有山泉流过,唇齿留香。
“好茶!”龙格巴图点头,连连称赞。
丹烟这才闭上嘴巴,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但也就轻松了一瞬,发现公主傻站着没后续动作,她又忍不住伸手在背后戳了戳,小声提醒,“三才呀...三才!”
宣卿原本沉浸在被夸赞的喜悦里,心想总算糊弄过去了,被戳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连忙端起第三盏茶,去了纯娘娘身边。
“第三盏敬您。”宣卿微微俯身递过,“宣卿见您,如见到了母后一般亲切。”
“好孩子,快坐吧。”纯娘娘接过茶,“这茶当年在建都宫里还尝过几次,没想到如今还有口福。”
宣卿笑而不答,绕过圆桌又去沏了两杯茶,平递给桑伦珠和乌乐风。桑伦珠一脸开心地接过去捧在手里。
乌乐风却迟迟不接,她低头看,杯中的茶叶肥厚如刀,茶汤看着温润,实则边缘淬着割人的锋芒,于是她故意手一松。
“哎呀,”青玉茶杯应声而碎,乌乐风像模像样地吹了吹自己被烫红的指尖,“都怪我没端稳,没烫着世子妃吧?”
“你找茬吧?”桑伦珠拍桌,“别人那都好好的,到你那怎么就摔了?”
“没事。”宣卿手停在空中,垂眸看了眼满地的碎瓷片,立刻转身从丹烟手中接过新的茶盏,放在乌乐风面前,又冲她笑了笑,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些,手指巧妙优雅地在桌上摆弄,拼出一个“安”字。
“南盛有词叫碎碎平安,乐风姐姐这一摔,明明是为我讨了个好彩头。”
宣卿让出位置给侍女收拾,“多谢姐姐了。”
龙格巴图大笑一声,“这拿碎片拼的字都比厚吕拿笔写出来的工整!”
“哼,你不会真的觉得嫂嫂那么好惹吧?那天在马球场,嫂嫂打察鲁那一巴掌,真是...”桑伦珠得意洋洋地在空中比了比扇耳光的动作。
“吃你的饭。”纯娘娘把菜塞进桑伦珠嘴里。
“你打了察鲁?”龙格巴图偏过头问。
“是。”宣卿刚啃上侍女已经切片的羊腿,又不得不回话,“从没有见过这样目无尊长、没大没小的孩子,管教不得么?”
宣卿当然不怕被人知道此事,如果打不得,那察鲁肯定早就来告状了,可现在龙格巴图根本不知情,就说明他挨了打也只敢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龙格巴图脸上果然没有半分愠怒,甚至有几分赞赏,“他被赛罕宠坏了,是欠缺管教,公主不跟他计较都是太大度了。”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太轻了!”桑伦珠咽下一口饭又接话,“就是嫂嫂直接把他的屁股打烂,赛罕也未必就能怎么样!”
“你也是个没大没小的。”纯娘娘道。
打了察鲁?乌乐风表情也有些吃惊,“午后我们要去奔狼原拉马,世子妃去么?让我也见识一下世子妃的英姿。”
又是马,北陆人怎么就离不开马!
“你又找茬?”桑伦珠先开口,“嫂嫂不会骑马,而且哪有大婚第二天喊着新娘子去拉马的?”
“不会骑马怎么了?谁生下来就会骑马似的!”乌乐风反驳,“再说了,我可以教世子妃骑马。”
桑伦珠冷笑一声,“这还真是稀奇了,你有这么好心?”
“那倒不用了,”宣卿正抓紧着吃呢,莫名其妙又被点名,“敖敦说他过些日子闲下来会教我的。”
“世子政务繁忙,哪儿有空?骑马而已,我教你也是一样的。”乌乐风拍了拍胸脯,一时间让人看不出她是找茬还是真想教骑马。
“乐风的马技在北陆是响当当的,敢说苏日图州的女子里数她最会骑马!配得上做公主的马术老师,你就别拒绝了。”龙格巴图冷不丁来了这么几句。
真不知道他是看不出女人间的剑拔弩张,还是故意装傻,宣卿叹了口气,只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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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场边摸着肚皮,宣卿叹了口气,她根本就没有吃饱,本来怕她午宴吃不惯北陆饭菜,特地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加餐的...
“肯定便宜丹烟那丫头了...”宣卿自言自语着。她被乌乐风关照着换了一身米色的马步裙骑装,伸手折了一根草叶玩。
午后的阳光烤着草原,看着红却不热,毕竟是快到冬天了。
乌乐风一身火红骑装,长发飞扬,策马疾驰而过,身后尘土、草屑四溅。她的坐骑是一匹通体漆黑的烈马,鬃毛如瀑,四蹄翻飞,只看到一道黑影在掠来掠去。
“驾!”乌乐风肆意张扬地大喊,身影在马背上翻飞,她双手松开缰绳,仅凭双腿控马,敢在马背上侧身,轻易触摸到两边的地面,又猛然借力腾起,稳稳落回马鞍,甚至还能横跳在左右两边,或者从马背表演下腰。
桑伦珠和宝迪也在马上,可没人跟得上她,更做不出那么高难度的动作。
场边围观的牧民和贵族子弟纷纷为她喝彩,有些年轻气盛的直接翻过围栏去举起彩球加入了战局。
乌乐风骑着马如履平地,伸手就能接过男子扔来的彩球,她笑着抓着绳结举过头顶挥舞彩球,彩带在空中划出好看的颜色。
宣卿前面几次见她,只觉得她皮笑肉不笑,死气沉沉的。可是此刻再看,她不像是在骑马,她仿佛就是一匹烈马,得到了草原上才算真的活起来。
很美,可是这样算什么?自己坐在旁边像个傻大个一样。
“还说没有人生来就会骑马,我看她在阿妈肚子里就会骑马了!”宣卿把叼着的草叶吐出去,跟坐到她旁边的拖雷说。
“公主还有这么小气的时候!”拖雷呵呵笑着,他脸上沾了泥巴,不知道是不是刚玩了摔跤过来的。
上次来这奔狼原,还没有这么热闹,婚宴过后什么活动都有,这样人人热情高涨的景象估计会持续好几天。
宣卿看了一眼他的脸,掏出自己的帕子想递过去,一匹快马掠过,她手没捏稳,帕子被马后风吹着带到了围栏里。
宣卿左右观望,正想探身子进去捡。乌乐风正好纵马经过他们面前的箭道,竟从马上轻而易举地弯腰伸手将宣卿遗落的绢帕衔起,马速未减分毫,就像在路上蹲下捡个东西那样轻松。她笑着勒马在原地打转,慢慢停在宣卿面前。
“世子妃的帕子掉了。”乌乐风伸手递下来,表情有些挑衅,“光看着哪行?我去牵匹懂事的小马给您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宣卿站起来一把抓回帕子递给拖雷。
“你又输了!论马术果然还是我比较厉害,亏你还是将军的女儿,真没用!”桑伦珠先赶到。
“哼,你要是换匹马,未必就能跑过我!”宝迪的马也稳稳驮着她,她叉着腰满脸不服,“不过是仗着玉狮子,狐假虎威呀!”
“怎么?铁延将军帐里竟然没有一匹好马?”桑伦珠嗤笑道,“真是寒酸呀,不如你求求本郡主,本郡主可以赏你一匹比玉狮子更好的!”
“你倒是吹牛,就算我求了你,你上哪儿去找比玉狮子更好的马?”
桑伦珠和宝迪边拉马边吵架,她俩又赌了东西,但从来不敢和乌乐风赌。
“嫂嫂呢?”桑伦珠左顾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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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团胜雪是宋代最好的贡茶

点茶技艺也是宋代的,而且其实应该是三沸水为佳,添油加醋整得文艺了一点
乌乐风的马术画面可以脑补《步步惊心》的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