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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镜影
青岚的“定魂针”如同六根冰冷的楔子,钉死了琉璃神魂波动的极限。她躺在漱玉居的云锦榻上,看似昏迷,意识却如同被困在冰层下的鱼,清醒地感知着时间的流逝,以及那悬于头顶、不断逼近的铡刀——瑶台宴,窥天镜。
墨渊几乎寸步不离。他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神力如同温煦的溪流,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修复着那些她刻意制造出的“创伤”。他的目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担忧、疲惫,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越来越浓重的阴郁。青岚每隔一个时辰的准时出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只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琉璃异常“温顺”。她配合着一切治疗,在偶尔“清醒”的片刻,会用虚弱依赖的眼神望着墨渊,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浮木。她不再提及任何关于记忆、心魔或战神冢的话题,仿佛真的被那晚的“突发恶疾”吓破了胆,只求安稳。
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所有的意志与力量,都在为那最后的审判做着孤注一掷的准备。她反复在识海中推演,模拟着窥天镜神力照拂的瞬间,该如何引导那丝被极度伪装的混沌气息,让其呈现出“受创本源异变”的假象。这需要精准到毫巅的控制,更需要……在关键时刻,一丝能够扰乱窥天镜绝对聚焦的“意外”。
这“意外”从何而来?她的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西北。弑神枪……唯有那同源的力量,才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引动窥天镜一丝微不足道的偏差。
但她被看得死死的,如何能引动?
时间,在压抑的宁静中,走到了瑶台宴当日。
清晨,青岚前来取走了定魂针。琉璃的“伤势”在墨渊不惜代价的疗愈下,表面上已大为好转,至少已能勉强下榻行走,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需要人搀扶。
“今日瑶台宴,陛下恩典,特准你出席。”墨渊亲自为她梳妆,挑选了一身更为素雅却也难掩华贵的月白云纹宫装,声音平静无波,“窥天镜乃上古神器,或可助你涤荡神魂余秽,稳固本源。”
琉璃透过朦胧的铜镜,看着他专注为自己簪上一支青玉步摇的侧影,那冷硬的线条在晨曦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垂下眼睫,轻声应道:“但愿……能如陛下与殿下所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期盼与忐忑。
辰时末,墨渊携琉璃,登上了前往瑶台的云车。这一次,云车前后皆有精锐天兵护卫,肃杀之气弥漫。琉璃能感觉到,至少有三道强大的神念,若有若无地锁定着这架云车,其中一道,冰冷威严,源自九重天之巅。
瑶台并非凌霄殿那般庄严肃穆,它悬浮于云端,以万年温玉筑成,四周仙葩环绕,流云缭绕,景色极美。然而今日,这美景之下却透着一股无形的紧张。受邀前来的仙神不多,皆是天界核心人物,包括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瑶光仙子与其父天枢神将,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上神。他们见到墨渊与琉璃到来,纷纷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琉璃身上,好奇、探究、同情、怀疑……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天帝与王母尚未驾临。墨渊引着琉璃在靠近御座下首的席位坐下,他的位置距离那高高在上的九龙宝座,仅有十步之遥。这个距离,足以让窥天镜的光芒,毫无阻碍地笼罩她全身。
琉璃安静地坐着,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瑶光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嫉恨目光,也能感觉到其他仙神隐晦的打量。但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尚未出现的窥天镜,以及御座之旁,那一方被朦胧仙光笼罩的玉台之上——那里,想必就是安置窥天镜之处。
丝竹之声悠扬响起,仙娥翩跹起舞,试图营造出宴会应有的轻松氛围。然而席间的交谈声却压得极低,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若有若无地飘向御座方向,飘向那个苍白柔弱的身影。
约莫一炷香后,仙官高声唱喏:“天帝陛下、王母娘娘驾到——!”
众仙起身恭迎。
天帝依旧笼罩在清光之中,看不清面容,唯能感受到那浩瀚如星海、冰冷如玄冰的威压。王母娘娘凤冠霞帔,慈眉善目,目光扫过下方,在琉璃身上微微停留,带着一丝怜悯。
落座之后,惯例的寒暄与赐酒。天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简单询问了琉璃几句“身体可好些了”、“不必拘礼”之类的客套话。
琉璃垂首,一一恭敬应答,声音柔弱,姿态谦卑。
酒过一巡,天帝终于将话题引向了今日的核心。他目光转向下方,看似随意,却让整个瑶台瞬间寂静下来。
“素心归来,本是喜事。然前日心魔再现,引动旧疾,朕心甚忧。”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免后患,今日借瑶台宴,请出窥天镜,一则为素心涤荡神魂,稳固根基;二则,彻查心魔来源,以安天界。”
话音落下,他袖袍微拂。
刹那间,御座之旁那玉台上的朦胧仙光骤然收敛,露出了其中之物——
那是一面看似古朴无华的青铜镜,镜框雕刻着日月星辰、花鸟虫鱼的古老图案,镜面却并非光可鉴人,而是一片混沌的漩涡,仿佛蕴藏着无尽虚空,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神魂都要被吸摄进去。
窥天镜!
它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天地初开的古老、浩瀚、洞悉一切的气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弥漫了整个瑶台!所有仙神,包括墨渊在内,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受到自身在神器面前的渺小。
天帝抬手,指尖一道纯粹无比的金色神力,如同涓流,注入窥天镜中。
“嗡——!”
窥天镜那混沌的镜面骤然亮起!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的清辉。镜面上的混沌漩涡开始缓缓旋转,越来越快,最终,一道凝练如实质、蕴含着无尽玄奥符文的清冷镜光,如同拥有生命般,自镜面射出,精准地、不容抗拒地,罩定了席间的琉璃!
来了!
琉璃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能感觉到,那镜光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穿透了她的肌肤,她的经脉,直抵她的神魂本源!她体内模拟出的仙力,在那镜光下如同透明的水波,纤毫毕现!
就是现在!
她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小心翼翼地引动了丹田深处,那一丝被层层封印包裹的、微弱到极致的混沌青莲本源!
她没有试图抵抗窥天镜,而是引导着这一丝本源,模拟出一种“受外力(心魔引动、旧伤爆发)冲击后,本源不稳、产生细微异变”的波动,试图让其融入到窥天镜正在“阅读”的她那看似纯净的本源信息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精微的操作,如同在显微镜下绣花!多一分,混沌气息过于明显,立刻暴露;少一分,则毫无效果,依旧会被窥天镜照出她伪装下的魔尊本质!
镜光笼罩之下,琉璃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晃动,仿佛不堪神器的威压。墨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紫眸紧紧盯着窥天镜,以及镜光下那看似脆弱无比的身影。
整个瑶台,落针可闻。所有仙神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窥天镜的裁决。
天帝的目光,透过清光,平静地落在窥天镜的镜面之上。那混沌的漩涡中,正快速闪过无数模糊的光影与符文,那是正在解析琉璃本源的信息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秒,两秒……
琉璃能感觉到窥天镜那冰冷无情的解析力量,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的伪装,逼近她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那丝被引导的混沌气息,如同投入狂涛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淹没、识破!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以为计划失败的刹那——
异变陡生!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属颤音,毫无预兆地,自西北方向,穿透无尽空间,骤然响彻在瑶台之上!
是弑神枪!它竟在此刻,再次发出了嗡鸣!
与此同时,琉璃体内那丝被引导的混沌青莲本源,仿佛受到了这同源嗡鸣的无形牵引,猛地一颤,其模拟出的“异变”波动,瞬间与那弑神枪的颤音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外界的同源干扰,以及琉璃体内那因“共鸣”而骤然清晰了一瞬的“异变”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让窥天镜那原本稳定解析的清辉镜光,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
镜面上流转的符文光影,猛地一滞!
天帝笼罩在清光下的眉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墨渊扶着琉璃肩膀的手,骤然收紧!
所有仙神都感受到了这刹那的异常,虽然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镜光的紊乱只持续了不到一息,便迅速恢复。窥天镜继续着它的解析。
然而,就是这不到一息的干扰与那瞬间清晰的“异变”波动……
够了!
琉璃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窥天镜那混沌的镜面上,最终定格下来的光影,不再是她纯粹伪装下的仙灵本源,也不再是暴露无遗的魔尊本质,而是一片看似纯净、却在核心处缠绕着几缕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带着古老与创伤气息的……混沌暗影!
就仿佛,一块无瑕美玉,内部却因巨大的外力冲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与某种混沌力量纠缠的损伤痕迹!
瑶台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镜面显现的“结果”之上。
天帝沉默着,清光下的目光幽深难测。
墨渊死死盯着那镜中的“暗影”,扶着琉璃肩膀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那双向来沉静的紫眸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原来……青岚察觉的异样,那晚爆发的诡异气息……并非空穴来风!
他的素心,他的月光……真的被污染了?被万年前那场大战残留的混沌之力,侵蚀了本源?
琉璃虚弱地靠在墨渊臂弯里,垂着眼睫,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劫后余生的冰冷光芒。
她成功了。
以弑神枪的嗡鸣为掩护,以自身精准的操控为引,她终于在窥天镜下,制造出了一个“合理”的假象。
然而,她还来不及喘息,便感觉到墨渊揽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他相信了这个结果。
但相信之后,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天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看来,万年前之劫,于你本源,损伤尤甚。此混沌之痕……已与你神魂交织。”
他的话语,为窥天镜的结果,定下了基调。
却也意味着,琉璃体内这“混沌之痕”,成了天庭必须正视的、新的“隐患”。
琉璃的心,刚刚落下,又猛地悬起。
她摆脱了即刻的身份暴露,却陷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墨渊的手臂如同铁箍,他那压抑着风暴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冰冷而偏执的决绝:
“陛下,无论她变成何种模样,臣……定会找到方法,为她净化此痕。”
他的承诺,听起来如同誓言,却让琉璃感受到了一种比窥天镜光更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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