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天堂的樱花

　　心脏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是石雨昕恢复意识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立刻又闭上。

　　“昕昕？昕昕你醒了？”母亲林婉带着哭腔的、极度压抑着喜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

　　她再次尝试，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逐渐清晰，父母憔悴却充满狂喜的脸庞映入眼帘。鼻腔里依旧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但似乎……少了点什么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妈……爸……”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别说话，别说话，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滴在石雨昕的手背上，温热一片。

　　石毅也红着眼圈，重重松了一口气，俯身轻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石雨昕微微摇了摇头。她感觉身体很虚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胸腔的位置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带着术后惯有的钝痛，但那种随时可能让她窒息的、心脏被攥紧的闷塞感……似乎消失了。

　　她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空洞了许久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者的涟漪。

　　李主任很快过来检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手术很成功！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接下来就是好好恢复，只要度过这段观察期，按时服药，定期复查，你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这句话，像一道光，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一颗重新恢复正常工作的、有力的心脏，正在平稳地跳动着。

　　她真的……有机会拥有未来了。

　　就在石雨昕逐渐适应术后恢复，开始尝试着喝一点流食，被护士鼓励着慢慢坐起来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隔壁病房区域传来一阵持续的低泣声，似乎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那哭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沉。

　　石雨昕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一种模糊的不安感掠过。她看向正在为她调整输液速度的母亲，轻声问：“妈……隔壁怎么了？”

　　林婉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避开了女儿的目光，含糊道：“没什么，可能是别的病人家属……医院里这种事常有的。你别多想，好好休息。”

　　石雨昕看着母亲刻意回避的神情，心里的那点不安并没有消散，但身体的疲惫和术后的虚弱让她没有精力去深究。

　　她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窗外。春日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暖融融的。树枝上新生的嫩芽翠绿欲滴，充满了生机。

　　她还活着。
　　而晓晓，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一种混合着重生喜悦和故人永逝的悲伤，复杂地交织在她心头。

　　石雨昕恢复得比医生预想的还要快一些。几天后，她已经可以在父母的搀扶下，慢慢在走廊里走一小段路了。

　　这天下午，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靠近了护士站。两个值班护士正在低声交谈。

　　“……神经外科那边那个少年，真是可惜了。”
　　“是啊，长得那么好，听说成绩也特别优秀，怎么就得了那种病……”
　　“手术算是暂时抢回一条命，但那种进行性的病……唉，以后的日子难了。”
　　“他妈妈这几天眼睛都快哭瞎了……”

　　神经外科……少年……成绩优秀……进行性的病……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石雨昕！她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臂，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妈……她们……她们在说谁？是不是……秦术？！”

　　林婉的脸色也变了，她没想到女儿会听到这些。看着女儿瞬间失血的脸色和写满惊恐的眼睛，她知道瞒不住了，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他……在你手术那天，病情突然急性恶化，也做了紧急手术……就在楼下。”

　　石雨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差点栽倒。林婉和石毅赶紧扶住她。

　　“他……他现在怎么样？”石雨昕抓住母亲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听说……抢救过来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林婉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还没脱离危险期……

　　石雨昕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因为自身手术成功而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恐惧。

　　他为了把她从绝望里拉出来，用那样冷酷的方式逼她面对手术。
　　而他自己，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推上了另一个更凶险的手术台。

　　怎么会这样……

　　石雨昕被父母强行带回病房休息。她躺在病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混乱。秦术苍白的脸，他冰冷的眼神，他在图书馆沉默的批注，他在巷口决绝离开的背影，他在葬礼上遥远的凝视，他在她倒下时毫不犹豫抱起她的手臂……还有他最后在手术室外，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

　　她忽然想起，在她被推进手术室前，他似乎……往她父母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妈，”她猛地坐起身，看向正在削苹果的林婉，“手术前，秦术是不是给了你们什么东西？”

　　林婉愣了一下，放下水果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

　　“他让我……等你手术成功，恢复得好一些了，再给你。”

　　石雨昕颤抖着手接过那个信封。很沉。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不是信纸，而是一沓沓整理得极其工整清晰的笔记复印件。物理，数学，化学……分门别类，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典型题剖析深入浅出，比她之前收到的任何一次批注都要详尽和系统，几乎囊括了高中理科所有的核心难点和易错点。

　　在每一科的首页，都用他那干净利落、略带锋芒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活下去。然后，去看看更高的地方。”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感情渲染。

　　只有这简简单单，却重若千钧的九个字。

　　石雨昕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看着这摞凝聚了他心血、仿佛在交代后事般整理出来的笔记，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她醒来。
　　原来他逼她手术，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活，更是为了让她有能力，去走向他无法抵达的“更高的地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比任何手术刀留下的伤口都要疼痛。

　　她紧紧攥着那摞厚厚的笔记，将脸埋进还带着油墨香味的纸张里，失声痛哭。

　　为她劫后余生的幸运。
　　也为那个在楼下生死未卜的、沉默地为她铺了一段路的少年。

　　她活下来了。
　　而他呢？

　　他的战斗，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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