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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
夏夜里,凉凉的风,微微的光,他站在冠如华盖的香樟树下,身上的白色T恤衫被风吹起边角。一如既往,他眼睛半睁,一身的倦意,正定睛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东之与宋灵,还是因为别的。
陈晨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靠近他,可以为他做点什么,让他不至于这么颓丧下去,没有其他的想法。
等真的靠近了,就想着要不要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后又贪婪的想,他能不能也这么想。
比如,昨天中午,那个没有发生的吻……
陈晨整个人站在哪儿,扭头看着他。
不过很快,她就收拾了这种低落的心情。
她在包厢问宋灵,要不要换一个人喜欢?
宋灵坚定摇头,说不要,因为祁东就是祁东。
她的回答也一样,周云宁就是周云宁。
何况,喜欢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跟别人没关系,也不能去计较付出的多少,因为那是她要付出的,是自发性的行为,至于人家接受到喜欢的信号,要不要回应她,是人家的事。
陈晨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怎么出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头装着一整条烟。
陈晨预言又止,最后抬头,往他头上看了一眼,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发梢没有完全吹干,垂着额前,很有少年感:“不戴帽子没关系吗?”
周云宁从树干上,直起身:“没事。”
见他要往回走,陈晨突然说:“等等。”
把帆布袋撑开,勾头在里面摸寻。
周云宁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漆黑的车厢,她也是这么勾头,在包里找,后面找出两颗薄荷糖,问他要吃吗?
这次是什么呢?
周云宁不那么费力的想
然后就看到陈晨从包里掏出一顶藏蓝色的鸭舌帽。
女孩笑盈盈的,捏着帽沿儿,带了那么一点羞涩 :“早上出门太晒了。”
见他眼皮半垂。
她解释道:“帽子刚洗过,很干净,我就上车前戴了那么一小会儿。”
他忽然抬起头看她:“你的包里还有什么?”
哦,原来不是在看帽子,而是她的包,也不是嫌弃她啊。
他把鸭舌帽从她手里抽了过去,戴在头上,他脸小头小,戴上正正好。
陈晨看他心情貌似不错,笑了笑,又在那帆布包里摸寻。
有了经验,周云宁这次就好耐性的站在原地等她。
看她还能掏出什么东西出来。
“还有这个?”她笑着说
仍然是出乎意料的存在——一个奶油蛋糕。
陈晨动作小心,本来是要带给楠楠的。
但,今天中午她没去丽景花园,估计他午饭……
她拢了拢帆布袋,草莓蛋糕捧着手上,一脸期待:“要吃吗?”
怕他拒绝似的又说:“草莓味的,不是很甜。”
周云宁薄唇轻抿,目光从蛋糕移到她的脸上。
忽然觉得,她从来不呆,“得寸进尺”四个字分明被她拿捏的正正好。
陈晨见他表情松动,扭头看了看,看到右边的香樟树底下有个长椅,背着光。
她伸手:“那边有个椅子。”
看,又来了。
周云宁扯了下唇角,跟她走了过去,陈晨把蛋糕拆开,把叉子递给他。
陈晨捧着蛋糕,仍在解释:“真的不甜。”
生怕他不吃一样。
周云宁接过勺子,垚了一勺,放进嘴里,草莓味瞬间弥漫口腔,奶油在那瞬间也跟着化开。
陈晨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见他久久不说话,睁着一双大眼睛探头:“好吃吗?”
她咬着唇,表情为难的样子:“是很甜吗?”
上面是有一点奶油。
周云宁点了点下巴,把勺子递给她。
她边垚蛋糕,边说:“宋灵跟我讲不甜的啊。”
蛋糕塞进嘴里,奶油化开,她抬头仍然不觉出什么:“不甜啊。”
周云宁黑漆漆的眼睛漫了一点狡黠的光:“我没说甜。”
陈晨皱眉:“可你点头了啊?”
周云宁挑了下眉梢:“你刚才不是问我好不好吃。”
说着又把勺子从她手里给抽了过去。
她看着周云宁又垚了一勺,勺子连着蛋糕碰着唇瓣,送进嘴里。
陈晨才后知后觉,啪的一声,有电流忽然从耳朵这边儿闪到那边儿。
陈晨回家,洗完澡过后,坐在书桌前擦头。
擦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周云宁好像在哄她。
为了昨天中午那个没有完成的吻。
*
见他不排斥,陈晨又开始往丽景花园送东西。
蛋糕一类的,不是很甜的那种。
但周云宁动的次数很少,很多最后又成了陈晨午餐后的小甜点。
吃了几天 ,等某天上称,看着重出的斤量,陈晨才反应过来,暗自发誓,午饭绝对要管住嘴。
下一次,再去丽景花园,吃过午饭,又瞄见茶几的蛋糕,还是没出息的破了功。
吃着吃着,她觉出不对劲。
有几天没往这儿送蛋糕了,那这儿的蛋糕……
细细看,不是她送的那种,奶油要更多,味道也更甜,看了看盒子上的logo,是城北很有名的那家。
她扭头,周云宁正靠在厨房门上垂头抽烟。烟雾散着阳光里,浮浮沉沉把他身体脸的轮廓也弄的模糊了。
陈晨捧着蛋糕,小小的咬了一口。
很甜。
这天,陈晨从筒子楼出来,把保温桶放回家,跟叶韵梅说了一声要出去,叶韵梅急着出去打麻将也没多问,只是交代她早点回来,陈晨应了一声,折身往外走。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来了一辆灰色的大众,她看准车牌号上了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光着头:“尾号1919”
陈晨点头。
“去二院对吧”
陈晨点头。
司机打响车,打了个电话,挂断后跟她闲聊:“你一个小姑娘去二院干什么?”
陈晨不愿意多说,就随口乱扯:“就想去逛逛。”
司机稀奇的嘿了一声:“好好的去什么精神病院。”
陈晨笑笑没说话。
“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好奇心重,但那个地方还是不去的好。里头十个,有七个都是精神病,剩下两个抑郁的,还有一个”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像是故意吓她似的:“啪嗒,从楼下跳下来,摔的稀碎的。”
陈晨打了个寒颤,没有说话,表情勉强扯了扯唇角。
司机把车窗摇开,磕了磕烟头:“什么精神不精神,抑郁不抑郁的,照我看就是吃饱撑的,人要是一天24个小时干上15个,不,就照8小时工作制算,累都累死了,回家床上一躺,还有什么闲功夫管什么精神,心理上病不病的事。”
陈晨张了张嘴,最后又给合上。
扭头看窗外,天有一点阴了,空中飘着几朵黑云。
大众对于抑郁的偏见,不是靠她三言两语就能扭转。
她大学学的相关专业,对这种现状多少有一点了解。
二院在城西,陈晨住在城东 ,大概四十分钟才能抵达目的地。
司机临她下车,还摇下车窗问用不用等她,等的话加五十块钱。
陈晨说不用,扭头走了。
司机吐了一口唾沫,这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主意可正。
算了,好言不劝要死的鬼。
开着车走了。
二院是一所已疗养为主的封闭式医院。要有预约才能进,家属探视时间也受严格管控 。
陈晨到门口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铁门旁边的一个小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副银边眼睛,穿着白大褂,瘦瘦高高的。
“等急了吧?”
陈晨摇了摇头:“我也刚到不久。”
天太热了,男人看了看陈晨脑瓜上的汗,侧过一点身子,不挡门:“这天儿太热了,咱们先进去。”
陈晨点了点头,进了那铁门,男人紧随其后。
男人名叫赵晖,是陈晨的师兄,陈晨大一的时候赵晖担任过他们班的助教。
陈晨是学委,又因为两人是同乡,因此交集。
后来赵晖考研考走,现在回到馥市二院实习两人仍然保持联系。
赵晖把她领进二楼值班室,让她在沙发上坐。
他折出去。
陈晨扭头,值班室散着三张办公桌,墙边立着几个铁箱子,柜子旁边有个门,里头应该是休息室。
“没什么人买,小卖部冰的就只有矿泉水。”赵晖手里攥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陈晨。
“矿泉水解渴,谢谢师哥。”
“客气”赵晖顺手抽了个板凳,在她对面坐下,把水拧开,一口气下去半瓶没了:“暑假在家干嘛呢?”
陈晨把瓶盖拧上,有点心虚的说:“没干什么,就在家睡睡觉,追追番,还有,翻翻书什么的。”
赵晖笑道:“现在不是在学校,你不是学生,我也不是助教,就礼貌性的寒暄一下,你看看你这个紧张的劲儿。”
陈晨更糗了。
赵晖没再逗她,知道她脸皮薄,也知道她这次来是为了那个事儿。
“上回你手机上跟我说的,我大致看了看,毕竟接触不到患者,为保稳妥,又去请教了导师,结论跟我上次跟你说的基本上是一致的。”
天太热,值班室有空调,矿泉水瓶身上的冰接触到热空气还是化开了。
水珠粘在指腹上,有一点凉。
重度抑郁,失眠症,焦虑,加双相。
跟她预估的内容也一致。
赵晖见她面色不好,笑着说:“可治愈率还是很高的,不过,你那个朋友,我还是建议来医院一趟,做做量表心电图测试,这样不单单是确诊用药,对于后续治疗也很有帮助。”
陈晨表情有点为难。
赵晖试探:“是病人抵抗来医院就诊?”
陈晨摇头:“他,他不太方便过来?”
“唔?”赵晖看她欲言又止,也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陈晨抬头:“能开点药吗?”
赵晖笑的有点无奈。
人不到医院,药怎么能胡乱开呢,还是这种心理疾病。
陈晨有点挫败。
即使药拿回去,他也不见得吃。
迄今为止,她都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事。
“知道病因吗?”赵晖问。
陈晨其实知道网暴只是一小部分 ,她去丽景花园,看到过几次,手机响之后,他就有点坐立难安。
有一次,她看到,来电显示……
“大概知道。”
“那他知道你……”
陈晨:“不知道。”
赵晖捏着水瓶,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往桌上翻了翻,拿了几张纸过来,递给陈晨。
陈晨低头。
隐形介入对抑郁症的……
“传统的抑郁干预方式,局限性很强,比如病耻感,患者对医生天然的戒备感等等,我遇到很多类似的情况,所以一直在寻求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之前想的方向一直是数字生态一类的,忽略了最根本朴素的方法……”
“我不是。”陈晨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当初见面,除了那些隐隐作祟的喜欢,不可否认有一些属于专业的直觉在……
但从接触开始,只是想他可以好起来,没想别的。
赵晖眼睛一睁,有点惊诧的看着她。
陈晨也反应过来自己反应太激烈,其实赵晖没说什么。
赵晖话音一转:“快毕业,有没有考研的想法。”
陈晨抿了抿唇:
“还没想好。”
“该想了,不说热爱不热爱的事,就是现实问题,现在那个医院没有学历要求。”赵晖把那几张纸从她手里抽了过去,伸手敲了敲:“想好了,来找我,现成的“资料”。”
两人没再多少,病房那边有点突发情况,匆忙间,赵晖又绕回到之前的话题:
“陈晨,你是这个专业,我相信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再好的药,也不如人管用。咱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话虽然浅白,但我觉没有比抑郁症这种病更适用……”
陈晨出来,阴着的天忽然放晴。
馥市的天好像一直这样,阴晴不定。
陈晨快走到大门口,看到路有个垃圾桶 ,扭头去扔矿泉水瓶 ,抬头忽然看到医院中间的花坛边儿的长椅上坐着个小女孩。
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十六七岁,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眼睛半瞌半睁,在晒太阳,
陈晨看的背上一凉,赶紧出了大门。
因为那女生的表情,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坐在回程的车上,又想起赵晖的话:“既然你朋友不方便来,你是学这方面的,试着跟患者沟通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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