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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兄妹
夜里陆祉澄结结实实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被人拿着刀追着砍,她跑着跑着就失足跌进一片湖里。鼻腔和嘴里都灌满了冷冰冰的湖水,胸腔内的氧气极速消耗,她就快要喘不过气了,猛地睁开眼睛,掀开了蒙住脑袋的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明亮天光撞进眼中,陆祉澄后怕地捏着被子撑着床坐起身,耳旁却闻一句不爽的轻嘶。
陆祉澄抬起手,转过头发现是卞清容,刚才手心里按着的是他的头发。
卞清容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大清早的披散着头发cos女鬼坐在床边看书,转头看见吓得她三魂七魄差点离体。
“醒了?”
短短两字,长了耳朵就能听见是含着笑意的,极其令人火大。
陆祉澄抹了把脸,后背都被汗打湿了。
她嘴上抱怨卞清容,拽着袖子擦掉额角渗出的细汗。
“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做噩梦?我昨儿就想说了,你这么大个王府,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那么大一个刺客,都带着剑走到床边上了,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要不是我醒了,咱俩等着一起下黄泉投胎重开吧!”
【到时候我就一脚把你踹进畜生道,才能出了这些天受的鸟气!】
【这人真是我命里的劫】
【回头我得找个庙拜拜去晦气】
【怎么就能这么倒霉呢?】
卞清容丢开书微微俯身,食指挑起陆祉澄的下巴。视线下移扫过下颌已经变得青紫的伤痕,她皮肤白,便显得格外醒目骇人,实在有碍观瞻。
再加上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对外称病甚至都不用矫饰。
他收回手,扯着被子往陆祉澄身上盖:“时辰还早,我守着你再睡一会儿。”
少女闻言瞬间眼露惊恐,卞清容轻啧一声,盯着她:“你要不要睡?”
陆祉澄缩回了被窝里,闭上眼睛,眼睫的颤动昭示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你名字是哪几个字?”
“你不是知道吗还问?”
“不想睡了?”
“水陆草木的陆,福祉的祉,澄澈的澄。”
卞清容哼笑一声:“行,知道了,睡吧。”
陆祉澄用被子蒙住脸,翻过身背对着卞清容睡去了。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用陪他聊天了】
【每说一句话都有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真是要人命】
……
英王新娶的乡下亲王妃病了,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在玉京城里传了个遍。
英王上折请准在王府陪伴娇妻,从前都快住在九霄卫府衙的人一连好几日都没露过面,公务都由心腹送往英王府处理,连宫里太后娘娘还派了太医来请脉问诊。
此事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成了不少闲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在英王府内则更为明显。
这日午后,前院刚撤了膳食,侍女们在回小厨房的路上小声议论着方才所见。
“殿下对亲王妃可真好啊,我从未见过哪家的郎君会亲手为妻子布菜的,亲王妃病中吃不下,殿下便用一个故事换亲王妃吃一口饭,我可从未听殿下说过这么多话,殿下对亲王妃可真好~”
“殿下将公务都搬到了榻边,就为了陪着亲王妃。在前院伺候的姐姐们说,亲王妃被前些夜里的刺客吓着了,连着做了好几夜的噩梦,每每惊醒,都是殿下去哄的。”
“亲王妃真是好福气,出身也不高,竟能得了殿下这般家世显赫又知冷知热的夫君。”
“殿下和亲王妃真是恩爱呢~”
“今日福伯还请了锦绣坊的人来,说要给亲王妃裁衣呢,就连裕王府的永宁郡主都不得锦绣坊上门裁衣呢!”
小侍女们说说笑笑的往前走,队尾有一人突然顿住了脚步,将盘子递给了身侧的侍女,捂住肚子作痛苦状:“劳烦姐姐替我拿去厨房,我肚子有些疼,得去趟恭房。”
“莫不是吃坏了肚子,快去吧,我帮你便是。”
那小侍女捂着肚子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寻到四下无人处将方才所见用炭笔写在纸条上,去了后院偏僻处的矮墙,将消息递了出去。
英王府前院,黎霜带着刚探听的消息从屋顶翻下来,走进屋中时刚巧看见在小侍女们口中恩爱非常的英王夫妇正分坐桌案两头。
一人处理公文,一人拿着话本在一刻不停地在说话,这是这些天常发生的场景。
“卞清容,你这故事讲得太差了,根本就没按我写的话本子走,你觉得给新婚妻子讲牢房审讯的惊悚血腥故事很浪漫吗?你到底要不要演了?演恩爱夫妻难道是我的需求吗?你这样总是展示强烈的个人风格,我作为写手会很难发挥的!”
这已经不是黎霜第一次听陆祉澄对着卞清容直呼其名了,都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陆祉澄的气色已然好了不少,下颌的青紫消退,擦上脂粉便一点都看不出淤青。
自打从扬州回来,卞清容陪着陆祉澄在王府里窝了小半个月都没去上朝,人没出去,但慰问的礼品可跟流水一般送进王府来,从未断过。
一日日的补药喝着,少女将养得气色极好,今日兴起还在眉心画了枚青色花钿,愈发明艳动人。说话时鬓边一对步摇也跟着摇晃,水蓝色襦裙与今日殿下所着的月白色圆领袍极为相配。
光看这一幕,还真能感叹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怎么不成了,方才你不是听得挺开心的?”卞清容正伏案书写,连头都没抬一下。
陆祉澄哽住,卞清容讲的那些审讯上的事儿她确实很感兴趣,但她一样要谴责他煞风景。
“我是我,亲王妃是亲王妃,反正你以后不许在哄人的时候讲见血的故事!”
卞清容饶有兴味地抬头,搁下笔,单手托腮,一双含情眼中是清浅的笑意:“你不就是本王的亲王妃?”
黎霜觉着殿下与亲王妃根本没必要演,他们私下的样子就足够了。
这几日殿下的笑多多了,虽然大多都是象征着“你要倒霉了”的冷笑,但他也瞧见了几次真心实意的笑,像少时那样的笑。
“我不同你争,你从来都不听我的!再这样我就罢工,我不干了!”
陆祉澄转头瞧见黎霜来了,就知道他们俩又要商量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识趣的从凳子上起身,拎着话本走了出去。
【我还是走吧,省得听了还得扣我的功德分】
【我可不是卞清容那个坏种,一天到晚盘算着怎么整人】
卞清容眯了眯眼,出声叫住陆祉澄,冲她抿唇笑了下:“阿澄当心些,莫呛了风。”
陆祉澄扭头见了他的笑脸色都变了变,木偶似的点头应好,脚步匆匆跨了出去,慌乱无措的心音响在耳畔。
【死腿快跑啊,这人的雷点太未知了,踩中的概率比扫雷高】
扫雷?陆祉澄说的这东西是何物?
卞清容拧眉。
“殿下?”黎霜出口唤了一声,总感觉陆祉澄来了之后,殿下走神的频率都高了一些。
卞清容拉回思绪,对黎霜点头:“你接着说。”
黎霜汇报着进度:“朝中对殿下不去上朝已经有了意见,御史台也有了许多被参耽于女色的折子,属下觉得……时机已差不多了。”
卞清容从旁拿出一份折子递给黎霜,低垂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神色:“不着急,且再烧一会儿。”
院中有棵合欢花树,五月底六月初正是合欢花盛开的时候。一阵清风吹来,卷起许多花瓣在空中打着旋落下,陆祉澄抬手一接,掌心便多了一片小扇子似的花瓣,她顺手将其夹进了话本中当书签用。
“咻——”
“咔嚓——”
短促一声响,羽箭被从屋中掷出的长刀斩断,长刀嵌入地面一寸,隐有开裂的迹象。
陆祉澄惊魂未定,深吸一口气才没当场晕过去。
她这日子才是真正的刀尖舔血。
“传闻也有假啊,陆娘子看这样子是不会武功的,当初怎赢了三哥的比武招亲?”
这一句从长廊的方向传来,带着十足的讥讽。
手挽长弓的少年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剑眉星目,五官极其周正,唇角上挑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双瞳锐利如刃,眼神冷漠至极。
他一身骑装,还随身带着弓箭和马鞭,想也是刚游猎赶回,昂着下巴,眼中满是倨傲之色。
“二哥走的也太快了些,都不等等韵儿。”
不多时,语带嗔怪的女声响起。落后少年郎几步出现在长廊上的少女也正值韶华,杏眼琼鼻,两弯柳叶眉,眼角眉梢含情带笑,合欢花色的衣裙衬得肤如脂玉,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陆祉澄可没心情欣赏少女的美貌,她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刚刚就又被生命威胁一次。
她有预感,晚上肯定又要做噩梦了,这几天快把她一辈子的噩梦都要做完了。
“崔弘信,崔伯父就是这样教你的?”
黎霜站在卞清容身后,腰间的刀鞘已经空了,他朝陆祉澄使眼色,示意方才是殿下亲自动的手。
少女弯眉笑着,替少年郎求情,出声打着圆场道:“怀真哥哥,听闻陆娘子病了,兄长今日特地去打了头鹿送来给陆娘子补身子,方才不过同陆娘子开个玩笑,看在兄长一片心意,就饶了他这次。”
陆祉澄看向那一对兄妹的方向,竟是崔家人。
崔家是先帝原配发妻崔宜梅的母家,自景帝登基后崔家便多受打压,在朝的崔氏族人也逐渐成为朝中边缘。
崔弘信虽悍勇,但十足冲动鲁莽 。世家子弟斗气打架十回里有八回由他主导。在原文中就颇为瞧不上和亲而来的原主,处处给她难堪,在秋狩时更是拉弓放毒箭重伤原主,若非原主体质特殊百毒不侵,怕是就得命丧当场。
而崔集韵则从小笼罩在长姐的阴影之下,长姐守寡后崔家逐渐没落,父兄在朝中不得用,她是崔家唯一的待嫁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她自知父亲一直想要用她的婚姻来拉拢卞清容,她也想通过嫁人打碎头顶阴影。
原文里她虽使了些手段,但最后还是如愿嫁进了英亲王府做了侧妃。卞清容死后,她也连带落了罪,被崔家人送入城外庵中清修,至死不得出。
卞清容谁也不搭理,径直走到了陆祉澄面前,伸手贴了贴她血色全失的脸颊。
他留着她还另有用处,若是让这些人把她给吓疯了,他可是得不偿失。
麻烦。
卞清容蹙眉,他的脸色也不好看,此刻耳边都还能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呼气,别憋着。”
崔集韵是头次见卞清容对除了卞家姐姐们之外的女子如此温柔,但她今日的震惊远远不止于此。又见他不知从何处变出块饴糖在手中,亲手剥开之后送到那女子唇边,哄着她张嘴。
那女子竟不知好歹的对卞清容摇头,声音虽小,但足够几人听见。她一句话便能教人知道卞清容素日里是如何宠爱她,与玉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逸闻毫无出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不是小孩子了,夫君总用糖哄我,这一招也不是次次有用,夫君合该想个新法子才是。”
【以为我是没脾气的?】
【我跟你合作,你见天找人吓唬我,以为我分不清演戏还是在赌命?】
【老子不伺候了】
细白的手指握住卞清容的手,将那饴糖转送他的唇边。陆祉澄紧绷着下颌,显然是动了气,拎起裙摆要转身走,步摇在空中甩出小小弧度:“夫君吃吧,吃完招待贵客,我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陆祉澄没走出去几步就被牵住手腕,牵住她的卞清容头也不回地下逐客令:“天冬,本王身子不适,府中今日不待客,送客。告诉福伯,下次再随便放人进前院,他也不必再管家了,回乡养老去吧。”
崔弘信盯着陆祉澄的后背,恨得咬牙切齿。
卞清容从未如此待过他,竟是连表字都不唤了,他何时叫过他崔弘信!
这该死的贱女人,不知使得什么妖术,令卞清容如此为她神魂颠倒。
崔集韵看着兄长数度变幻的表情有些好笑,捏着帕子掩唇笑:“来之前二哥不还说坊间传言不可尽信,方才亲眼所见合该信了吧?这陆娘子可是被怀真哥哥捧在心尖上宠着的人儿,怀真哥哥何曾对哪个女子如此纵容、特别过?在怀真哥哥腻了那女子之前,韵儿奉劝二哥别想着再对她出手,否则……就算有姑母的情面在,怀真哥哥也绝不会手软。”
如今卞清容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因父亲功劳得来的亲王爵位,而是手握实权的九霄卫指挥使。
卞清容十五岁出宫建府后便入了九霄卫任职,至今八载有余,手拿屠刀为先帝和陛下斩下不知多少朝臣贵胄的项上人头,素有恶名在外,手下在玉京更是恶名昭彰,光是名头说出来都能止小儿夜啼、使人退避三舍。
这样的人,绝不是只念旧情的心软之辈。
“不过一介村妇,有何可惧!”
崔弘信拂袖而去,光看背影都能感受到压抑的怒气。
崔集韵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看向卞清容离开方向颇为惋惜地开口:“今日可是上了一个时辰的妆呢,怀真哥哥一眼都没瞧我,真是可惜了。”
……
陆祉澄一进屋便冲去桌前拎起水壶灌水,脸上惊惧未退,待卞清容走到身侧时,瞅准时机开口。
“我有话想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卞清容在院子里就听过了陆祉澄的心音,现在对此是毫无好奇心,直接打断施法:“那就咽回去别讲。”
陆祉澄恍若未闻,继续道:“其实吧,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卞清容抬头,投来轻飘飘的一眼,写着颇具威慑力的一行字——“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陆祉澄颇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窝囊感,话锋急转直下,掏出压箱底的情话:“我知殿下心意,人生何其难得两情相悦,君心似妾心,此生定不相负。”
“那就说好了,定不相负。”卞清容满意点头。
陆祉澄眼中腾起水雾,拍着胸脯保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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