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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戏台上唱家常
正月十五的月光格外圆满,将祠堂前的戏台照得如同白昼。穆琪站在后台幕布后探头张望,瞧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举着糖葫芦、风车和灯笼,连墙头都趴满了孩童。她低头整理腰间缀满铜铃的彩绸腰带,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她第一次担任主角。
“别怕。”季池从道具箱里取出枚鎏金点翠凤冠,小心替她戴正,“你排练时比我这个教书匠还会演呢。”他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惹得她脸颊泛起红晕。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催场的老乐师冲他们点头示意。穆琪深吸一口气,抓起檀木笏板踏上台毯。
锣鼓点骤然炸响,穆琪甩开水袖莲步轻移,开口便是婉转的西皮流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的嗓音清亮似银铃,眼波流转间竟真有几分杜丽娘的神韵。台下观众起初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待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时已然鸦雀无声,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消失了。
季池躲在侧幕条边看得入神。妻子今日扮相极美:黛眉斜飞入鬓,唇瓣染着樱桃汁般的朱砂色,额间贴着梅花钿,随着身段起伏轻轻颤动。当他看见她水袖翻飞露出腕间那串自己编的相思豆手链时,胸口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悸动。这是他亲手穿针引线熬了三个夜晚才完成的定情信物。
演出进行到中场休息,意外发生了。扮演柳梦梅的小演员突发高热浑身发抖,急得导演直跺脚。穆琪掀开帘幕查看情况,转身却发现丈夫已换上书生袍服站在一旁候场。“你会唱昆曲?”她惊讶地问。季池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当年为了追你学的《牡丹亭》,忘了?”
下半场临时改为夫妻对手戏。当两人隔着桌子对视吟唱“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穆琪注意到季池握扇的手背青筋凸起——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旧伤疤。此刻他却将折扇当作惊堂木重重拍在案几上,眼神坚定得像是要把她刻进骨子里。
谢幕已是深夜。村民们举着火把陆续散去,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围着篝火煮汤圆。平安困得直揉眼睛却不肯睡,非要等着看爹爹给娘亲卸装。季池取来温牛奶哄他去偏房歇息,回来时见妻子正对着铜镜小心翼翼摘除头饰。“疼不疼?”他从背后环住她,手指抚过她被凤冠压出红痕的额头。
卸妆油膏抹上面颊时,穆琪忽然笑起来:“记得刚成亲那年你说要给我画眉吗?结果把我画成了关公。”季池也笑出声,指腹沾着油脂在她眉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形:“现在补上还来得及。”窗外烟花腾空绽放,照亮了他眼底细碎的光。
次日清晨全村都在议论昨夜的好戏。卖豆腐的老汉逢人便夸:“季家娘子那双眼睛会说话哩!”学堂里的学生们偷偷模仿先生的台步走路,气得老夫子拿着戒尺追打。最开心的是孩子们——他们发现平时严肃的季先生居然会在课堂上哼小调,而温柔的穆夫子批改作业时总在本子上画笑脸。
此后每逢节庆必有演出邀约。穆琪渐渐摸索出门道:春天编采茶舞表现农耕生活;夏日用荷叶包粽子的造型编排滑稽戏;秋收时节带着学生扎稻草人跳丰收舞;冬至则组织老人孩子合唱驱寒歌谣。季池负责编写剧本设计舞台机关,甚至发明了可旋转的背景板和能喷火花的特效装置。
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他们在漏雨的仓库里抢救戏服道具。穆琪抱着湿透的蟒袍心疼不已,季池却灵光乍现:“不如咱们建个专门的戏楼吧?”说干就干,他画出图纸指挥众人改造废弃谷仓:抬高地基防潮防水患,加装双层玻璃窗隔音隔热,还在后台设置了化妆间和更衣室。
落成那天恰逢中秋佳节。新戏楼挂满红灯笼,舞台上铺着猩红色地毯。首演剧目仍是《牡丹亭》,只是这次多了个小插曲——当杜丽娘唱到“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时,屋顶天窗缓缓打开,漫天桂花飘落而下。台下观众惊呼连连,只见季池站在操纵杆旁微笑致意,胸前还别着朵新鲜的桂花。
穆琪后来才知道,那些日子他每天凌晨就去山上采摘带露水的桂花,用蜂蜜腌制保存。“你怎么想到这些?”她靠在丈夫肩头轻声问。季池望着台下其乐融融的景象回答:“因为你说过最喜欢闻桂香赏明月。”晚风送来阵阵清香,混着月饼的甜腻气息,构成了属于他们的团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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