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覆禾

　　改完试卷后，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这页纸。

　　陈妤禾将纸夹进书中，晚上放学后带回了家。

　　这天夜里，她失眠了。
　　对于这些时日里，她心里涌动着的陌生感情，她无所适从。

　　第二天的早读是语文。
　　陈妤禾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肖繁提醒她了好几次“老师来了”，“老师又来了”，“老师刚才看了你几眼。”

　　陈妤禾打了个呵欠，问：“早读还有多久结束？”
　　肖繁：“十分钟。”

　　陈妤禾一分钟都不想等了。
　　她很想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但是她不敢。

　　有人将一本语文书递到她面前。
　　她半睁着眼睛抬头时，又打了个呵欠，江覆行站在桌旁，睡眼朦胧中，她看到他似乎笑了一下。

　　陈妤禾接过书，问：“背书？”
　　“嗯，我们组长今天请假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渺，陈妤禾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了。
　　“好。”

　　她的话音刚落，他就抽走了她手里的课本。

　　陈妤禾稍微清醒了一点儿。
　　她疑惑地看着他，江覆行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去办公室找杨老师背。”没等她开口，他就径直往外走。

　　杨楚丹说过，除了组长，大家也可以去找她或者陈妤禾背书。同学们一般都在组长那儿背，很少有人直接找杨楚丹背书。

　　陈妤禾看着江覆行走出教室，困意再次袭来，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第一节课铃响时才醒来。

　　她直起身子，看到水杯旁放着一包薄荷糖。

　　“这是江覆行给你的。”肖繁凑近，“早读结束的时候，他才从办公室回来，杨老师果然没再进教室。”
　　陈妤禾松了一口气：“我生怕杨老师突然进来，骂我一顿。”

　　“有人帮你拦着，你就安心吧。”肖繁感叹道，“这样的朋友，谁不想——”她没再说话，坐正翻开英语书。

　　曹老师端着水杯走上讲台。

　　朋友……
　　陈妤禾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有什么郁结于心，她不愿多想，却避无可避。

　　*

　　这周考完月考后，周末放两天假。
　　自从上了高二后，每三周才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假期，大家对此都非常珍惜。

　　周五回家后，陈妤禾靠在沙发上和陈慧琼一起看电视，她的眼睛盯着屏幕，却始终看不进去。二十分钟后，她放弃了，抓起手机回了卧室。

　　她打开手机，看到“清宁饿霸”群里有几条新消息。

　　顾晓晓：【月考终于结束了[/大哭]，好不容易放个周末，明天聚聚？】
　　姚临：【先说好，我不玩拼图。】
　　江覆行：【去游戏城吗？】
　　姚临：【好主意，然后再去吃顿好的。】
　　顾晓晓：【[/ok]】
　　顾晓晓：【小禾人呢？】
　　江覆行：【可能在忙吧。】

　　几个人开始商量明天吃什么了。

　　陈妤禾不太想去。
　　她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尤其是当看到江覆行的时候，这种情绪怎么都理不清。她想，她需要在家调整两天。

　　她犹豫着在输入框里编辑着：【我明天就不去了。】
　　却迟迟没有点击发送。
　　她得找个理由。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江覆行私发给她的消息：【你在吗？明天出去玩。】
　　她想了想，回复道：【我不去啦，我感觉这次考试没考好，想在家看看书。】

　　陈妤禾刚发完这句话，江覆行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真不去？”
　　“嗯……”

　　他试图说服她：“考试已经结束了，你不要想太多，明天出来放松下。”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给你夹娃娃。”

　　陈妤禾不禁瞧了瞧摆在柜子上的娃娃，全是他去年送给她的。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别扭道：“你们去吧，我想在家待着。”

　　他沉默了几秒，没再坚持：“那行，你好好休息一下。”
　　“嗯。”

　　陈妤禾第二天哪儿都没去。
　　她看了会儿书，写了几页习题，更多的时候，她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看风景，困了就去床上睡一会儿。

　　晚上七点，她正趴在床上看杂志，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来电显示是江覆行。
　　她点了接听。

　　他的声音明朗：“你在家吗？”
　　她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老实说：“在呀。”
　　“那你这会儿下来。”

　　她蒙了：“啊？”

　　他笑了一声，尾音上扬：“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挺突然的。
　　挂了电话后，陈妤禾愣了几秒，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拉开衣柜选了套衣服，将睡裙换下来扔在床上，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这才放心出门。

　　她刚下楼就看到江覆行站在不远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看着她走近，递给她一个玩偶。
　　她接过，这是一个皮卡丘，触感柔软，她捏了捏皮卡丘的脸颊，戳了戳它的肚子，抬脸笑道：“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弯腰看着她：“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陈妤禾有些不自在：“好多了。”

　　“这次月考的题目比以往要难一些。”江覆行认真说道，“有的题还超纲了，答题感觉不好是正常的。”
　　她点头：“嗯。”
　　“所以你别难过了。”

　　她心里浮起一丝愧疚。
　　同时，又生出一丝甜蜜。

　　江覆行有事要早点儿回家，他们没聊几句，他就和她道了别，陈妤禾目送着他离开后，抱着皮卡丘上了楼。

　　家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换鞋时，陈慧琼不知道在厨房倒腾什么，还在和别人打电话。陈妤禾径直回到卧室，把皮卡丘放在床头。

　　门外传来陈慧琼的声音：“陈妤禾，你过来帮我个忙。”

　　“来了。”陈妤禾趿着拖鞋，快步走到厨房，看到台面上摆着好几个瓶瓶罐罐，陈慧琼正在清洗一个玻璃罐：“你把剩下的这些都放进柜子里，再把地扫一下。”

　　陈妤禾蹲下打开柜子，把瓶子一个个放进去：“妈妈，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你大姨做点泡菜。”
　　“噢。”

　　陈慧琼又挤了点儿洗洁精，刷着玻璃壁：“小莱早恋了，今天居然还和那个男生私奔，你大姨刚给我打完电话，又气又急。”

　　小莱是陈妤禾她大姨的女儿，正在读高三。
　　陈妤禾瞪大眼睛：“小莱姐姐？私奔？”

　　“是啊。”陈慧琼打开水龙头，“都高三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和那混混在车站已经买好票了，幸好你大姨有个熟人在车站工作，给她打了个电话，你大姨和姨父这才把人接过去，小莱回家后又哭又闹的。”

　　陈妤禾轻轻关掉橱柜，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陈慧琼擦了擦手，转身对陈妤禾说：“你可不能早恋，听到没？”

　　陈妤禾有些莫名的心慌，转念一想她慌个什么劲儿啊，便一脸严肃地点头：“我不会的。”

　　陈慧琼放心道：“嗯，我就和你说说。”似是想起了什么，她问，“你刚才下楼干嘛去了？”

　　陈妤禾：“有朋友送我东西，我下去拿了一下。”
　　陈慧琼盯着她：“哪个朋友？送你什么了？”

　　陈妤禾挠了挠脑袋：“是江覆行，他今天和晓晓还有姚临去夹娃娃了，知道我喜欢皮卡丘，就送了我一个。”

　　陈慧琼松了一口气，她解下围裙，说：“江覆行学习好，又有礼貌，姚临他们也是，都挺好的，我支持你和他们玩。但你千万别和混混交朋友，你看你小莱姐姐，本来学习多好呀，高三节骨眼了，闹出这么个事。”

　　陈妤禾没说话，拿了扫帚进来，一边扫地，一边问：“宋叔叔怎么还没回来？”
　　“他这几天工作忙，不知道要加班到几点。”

　　宋平没多久就回来了，陈妤禾在客厅待了一会儿，洗漱完回了卧室。

　　睡前，陈妤禾爬上床，想起了今天江覆行在楼下和她说的话，她伸手扯了扯皮卡丘的脸颊，重复道：“所以你别难过啦。”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

　　月考成绩出来了，陈妤禾还是班里第六名，但年级名次却进步了不少。
　　这次班里整体考得都不错。

　　杨楚丹很高兴，在班会上表扬了一下大家，同时告诫他们不要骄傲，要保持良好的学习态度。最后，她说：“我和科任老师商量了一下，今晚放电影，你们自由选片，放松放松，但是不要随意走动。”

　　教室里响起欢呼声。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江覆行上台打开投影仪，点进视频网站，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看什么电影。五分钟后，大多数同学决定看《初恋这件小事》，虽然有人看过，但他们也想再看一遍。

　　陈妤禾小声问肖繁：“你看过吗？”
　　“我看过，你呢？”
　　“我没看过诶，好看吗？”
　　“超好看的！”肖繁逐渐激动，“我不和你剧透，答应我，你一定一定要认真看，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陈妤禾：“？”

　　关了灯的教室里忽明忽暗，陈妤禾看着电影，偶尔能听到后排同学小声议论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一个人从屏幕前经过。

　　是江覆行。

　　虽然他弯着腰，快速穿过讲台去饮水机前接水，陈妤禾还是看清了他的脸。她也有些口渴了，拧开杯子正要起身，肖繁就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干嘛？”
　　“去接水。”
　　肖繁伸手：“我去给你接，你专心看电影。”
　　陈妤禾：“……好。”

　　看到电影后半段的时候，陈妤禾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擦了擦眼泪，想要去趟厕所。
　　肖繁再次拉住了她，警惕地问：“你去哪儿？”
　　陈妤禾吸了吸鼻子：“去厕所。”

　　肖繁急了：“还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最后这段你千万不能错过，你看完了再去吧。”她诚恳道，“求求你。”
　　陈妤禾：“……行。”

　　看得出来，肖繁真的很想让她把这部电影完整地看一遍。

　　电影结束时，陈妤禾哭得眼睛疼。
　　她一边抽泣，一边起身往厕所跑去。

　　她刚跑出教室没几步，就迎面和一个人撞上了。
　　她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没站稳，还好来人及时扶住了她，她抬头，对上了江覆行明亮的双眸。

　　他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撞疼你了吗？”
　　陈妤禾摇头：“没有。”
　　“那你……”江覆行眸光微动，看着她满脸的泪痕，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没事。”她胡乱抹了把眼泪，“我去厕所。”

　　他转身看着她的背影，似是在逃跑。

　　从厕所出来后，陈妤禾去洗了把脸。
　　在回来的路上走，她走得很慢，吹着风，努力深呼吸了几次。

　　这些天，困扰她的是什么？

　　是江覆行。

　　准确地说，是她不知何时萌芽的、她极力压制的、对他暗生的情感。
　　是想要靠近他的心情。

　　她不自觉地回避过，抗拒过。

　　看完电影后，陈妤禾觉得她可以再勇敢一点。
　　勇敢地向自己承认，她是喜欢他的。

　　陈妤禾喜欢江覆行。

　　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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