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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将军(3)
纪衡全身无力卧在床榻上,面如纸白,墨发如瀑沿梨花木床沿涌泄下来,好似他的生命也如那銮驾车队随之远去。
云霄端着汤药进来,道:“二公子,汪太医说您气急攻心,情志过激,肝气郁结,导致气机逆乱、气血瘀滞,脏腑功能失调,引发了晕厥、胸痛、吐血等症状,您还是赶紧喝药吧。”
纪衡纤细手指扶额道:“我躺了几天?”
“少爷,您睡了三天。”
郭景升,要不是他凭空跳出来,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陈广豪和荀负加起来至多两万多人,而纪渊已将邺州夺取,并在沿路布下伏兵,再用八万军队追击,设下天罗地网,量滕帝和荀负也插翅难逃。想着纪衡胸口一股热气涌上来,连忙用绢帕捂嘴,又吐出一口恶血。
云澈在身旁服侍道:“少爷,赶紧喝药吧,凡事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
云霄启禀道:“少爷,邓光禄已率人查抄郭景升将军府邸。府中二十人,有庶母柯氏和庶子郭景州,剩下全是家丁婢女。据府上管事交代,郭将军生母和妹妹多日前就被接出府,不知去向。”
纪衡睨着细长眸子愠道:“传令下去,郭景升谋逆叛国,虏掠圣上,将其满门抄斩,全国通缉郭氏母子三人。”
“诺。”
云澈扶着纪衡坐起来道:“少爷勿要忧心,莫姑娘走了,再把她寻回来便是。大老爷已经筹划征调二十五省兵力围剿北辰郡。相信用不了多久,圣上和莫姑娘都会还都回朝的。”
纪衡自嘲地弯了弯唇,他们哪里知道先前因着荀负没有什么兵权,他还可以寻思着制衡。若长越军落入她掌中,无异于困龙得水,久旱逢甘霖,这只潜龙怕是要升天了,还有何人能制得了她?不过长越军是郭家一手培养出来的,郭景升应该不会把兵符拱手让人,眼下还有可解之法。想着,纪衡又宽慰了许多。
***
夜幕将至,偏远山村,戏班子锣鼓喧嚣,好不热闹。一老生唱道:“蛟龙久困在渊中,一日飞腾起半空,往来飞腾能变化......”
不远处山脚下,长越军安营扎寨。早些时候青鸟带着洪涛顺着道赶了回来。洪涛的伤势虽然不致命但是创面太多,很多处都已经发炎腐烂,荀负让吴大夫好生诊治,又让青鸟带着蔡妃的方子去村上采买药材。
早春北方的夜还是很寒凉。小翠在马车旁生火取暖。
“小姐,长越军的粮草丰足,我还讨了两鸡蛋,”小翠欢悦道:“今儿个立春该吃鸡蛋。”
她握住一枚生鸡蛋,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其立住,双手缓慢移开,竖立的蛋倏尔滚落,打了几旋儿。
荀负道:“你还信这个?”
“春分到,蛋儿俏,讨个吉利呗。小姐你来试试。”小翠说着将鸡蛋塞给她。
荀负没法儿也拿起鸡蛋往地上杵。
“立住了,立住了。小姐手气真好,今年小姐肯定稳稳当当的,旗开得胜。”小翠拍手称道,瞥眼看见走道处站着一人:“郭将军你们回来了。”
郭景升略显局促,走近了道:“荀都尉吃饭了吗?我已经交代仓隶供给伙食。”
小翠道:“等会把鸡蛋煮熟就开饭。”
“哦,哦,好。”郭景升欲言又止乜着荀负。
荀负坐在柴火堆旁道:“郭将军有何事不妨直说。”
郭景升有些犹豫道:“呃,实不相瞒,荀大人长得很像吾一旧友。”
荀负正在饮水,惊骇一口水呛了出来:“咳咳咳.......”
“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小翠再去拾点柴来,有点冷。”
小翠应声走去。
荀负瞅了一眼郭景升,那银色铠甲在暗夜中熠熠生辉。他头戴紫金墨玉麒麟冠,刀眉窄脸,水眸如画,眉眼之间又流露着桀骜英气,气宇不凡。白皙细腻的肌肤完全不像武夫,其母董夫人也是名震京城的美人。寡薄的嘴唇轻抿着,下颚线如山棱似的硬朗。在火光下,容貌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柔和,身形颀长挺拔。
荀负讥诮:“看来此人对郭将军很重要啊,另郭将军常常挂怀。”
“呃,也算不上,是儿时的仇人,不过她已经死了。”
荀负又差点呛一口:“既然是仇人,死了便死了,郭将军何须再念。”
这可不是要来翻旧账了嘛,原来他以为莫负死了。
“是这么个理,不过方才见到荀大人,有几分神似,冒昧问下荀大人是哪里人氏,家中是否有其他姊妹姓莫?”
“荀某是孤儿,名字是养母起的,负乃负重前行的意思。后来庐县遭遇了一次□□,养母也过世了,荀某只得四处流浪,吃百家饭长大。荀某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未知晓,姊妹就更无从谈起了。”
郭景升怅然:“郭某唐突了,提起了荀大人的伤心事。”
荀负冷漠道:“无妨,这出生啊,童年啊,也不是人能选择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现今在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一线,荀某早就将这些看淡了。”
小翠讨了些碎碳回来放进火堆里,三人默默无言,碳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星跳跃。
“荀大人早些休息,郭某告辞了。”郭景升拱手告别,荀负起身行礼。
郭景升离开后,小翠将盆放上水,放进鸡蛋蒸煮,又将馒头端了过来。
“小姐,先吃馒头吧。”
“好。”荀负抿了一口水。
小翠两眼放光道:“小姐,您不是一直觊觎长越军,郭将军来了,您也不留他多说说话,套套交情。他好似还对你念念不忘的。”
“这话从何说起啊,我可与他无半点情谊,仇怨倒是有点。亏得我没承认身份,要不又要来翻旧账了。”
“小姐,您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婚配了。奴婢看郭将军勇猛无敌,长得也好,这男未娶,女未嫁,很是相配。等成了婚这长越军还不就是您的了吗,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荀负不以为然道:“那照你的意思,我是要施美人计色诱郭将军,让他交出兵权了。呵呵呵呵,妇人之见。”
“你不懂男子。且不论他喜不喜欢我这款,兵权、权利、财富、尊严是男人的底牌,他们会用生命捍卫,就算是亲生父母、兄弟都不会轻易交出,更何况是我一介女流。”
当一个将军失去了军队,一个皇帝失去了江山,一个富豪失去了财富,一个权臣失去了高位,便连平民都不如,人人可肆意践踏之。长越军是郭家命脉,就如同郭景升的坚韧铠甲,谁会蠢到自废武功,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郭景升绝不是这种蠢蛋。
对于男人来说,妇人如草芥,三妻四妾,多一个少一个无关痛痒,又怎会把身家性命交与之。
妇人呐总是把爱情看得很重要,其实男人比她们实际的多。利益、得失太多东西比她们重要。
“况且我与他小时候有过结,他恨我都来不及。看我现在这么惨还不多踩上几脚。”
“小姐,这么说来长越军是没指望了。那什么时候才能替老爷夫人报仇血恨。”
“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您有没有后悔小时候和郭将军闹得那么僵。”
“我又没做错,有什么可后悔的。”
......
山上布谷鸟啼叫,如墨的天幕上群星交织,勾陈四在中央钧天闪耀,郭景升的将星闪动在北方玄天,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荀负回想起年少时在国文堂的日子。
夫子白须儒袍站在讲台上道:“这次书画考试,成绩得优加的只有一位,纪衡。”
说着将纪衡所画的墨竹展示于众人前。只见画中陡峭山岩旁一株墨竹,疏密错落,笔力遒劲健挺洒脱。借物喻人,竹的高洁素雅,坚韧不屈,充分展现文人风骨君子风范。纪衡偏爱画梅、兰、竹、松,构图简洁,却更加考验功力。
“得优的有两位,刘婉如和郭景升。”
刘婉如画的是一副荷花翠鸟图,郭景升画的是石榴双兔图。石榴树上结满了宝石般的红石榴,树下两只野兔在休憩。构思巧妙,色彩鲜明。
......
“不及格的是,莫负。你自己看看,到底画的是什么?”
只见熟宣上一小池塘里,三五只圆滚滚胖嘟嘟的肥鲤。
“为师看了半天,又像蟾蜍又像荷包,唯独不像鱼,为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啊哈哈哈哈哈!”郭景升笑得前俯后仰,止不住声儿。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特别突兀。
莫负狠狠剐了郭景升一眼,嘟着嘴道:“夫子,我府中的锦鲤就是这样子的。我就是照着画的。”
“锦鲤能胖成这样吗?跟小猪似的,为师是没见识过。就算是真有,但是国画讲究美感,寓境,你说你这有啥?拿回去重新画.......”
“啊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种人......”郭景升又是一阵狂笑,看到莫负臭脸便捂住嘴巴憋住,却还是止不住,眼泪都出来了。
下午是乐律课。
夫子头戴儒巾,身穿素色深衣,演奏完一曲后道:“现在检查作业,纪衡你先来吧。”
纪衡一席烟雨云纹玉锦长衫,细长的眼睛轻敛含光,墨发铺展,如一副水墨山水画。葇夷细长如葱白,坐在丝桐古琴旁开始弹奏。一曲《广陵散》,慢板商调浑厚激昂,金戈铁马,气势恢弘,暴烈与柔美融合为一体。一曲毕,四座掌声如雷。
夫子赞不绝口:“绝唱也,绝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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