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的黄昏

　　荻伊笛的秘密寝室在城堡的底楼，紧邻城堡的偏门。他一个人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房间里有一张床、书桌和书柜。每到黄昏，夕阳会涂抹书桌，晕染在羊皮纸上。夏季，蔷薇花从窗外爬进来，缠绕在书架上。天花板上缠绕着铃兰形状的彩灯。
　　当他感到有必要的时候，就会对门和窗户施魔法，让它们消失，这个小房间就会像铁桶一样完全封闭。如果有人找他，只能一直敲着墙壁，或者用魔法和他通讯。
　　这个夜晚，他像往常一样，笔直地坐在书桌前。铃兰花灯忽然闪了几下——有人正轻轻敲击着墙壁。
　　荻伊笛松开手中的羽毛笔，扭头往身后看过去。
　　“谁啊？”荻伊笛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是你吗，渡鸦？
　　一片寂静，荻伊笛不敢动弹。
　　灯又闪了几下。荻伊笛拿起法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往墙边走去。他用法杖在墙上轻轻一点，淡蓝的木门就出现了。
　　荻伊笛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转头看过去。那个不速之客正倚在墙边。荻伊笛注视着他，他也没说话，只是露出捉摸不透的笑脸。他穿着衬衫和长裤，外面披着一件袍子，怀里抱着一束黄色的郁金香。
　　两年没见了，但荻伊笛也不怎么惊讶。荻伊笛后退一步，抵着门，请格兰特进屋。
　　少年走进来，环顾了四周，不打招呼就在荻伊笛的床上坐了下来。
　　他随手把花扔在了荻伊笛的床上。
　　“据说我们的学校被恶魔盯上了。他即将复活，会毁掉我们的学校。亲爱的朋友，你怎么还偷偷跑了过来。”荻伊笛坐回椅子上，转过身，重新趴在桌子上。
　　“就快要复活？那不是还没复活嘛。”
　　“唉，我只是想提醒你，担心你有危险。”格兰特站了起来，双手搭在荻伊笛的肩膀上，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说。
　　荻伊笛抬起头，凝望着过去的朋友。
　　格兰特并没有移开目光，看上去很坦然。他紫色的眼珠似乎是潮湿的，在灯光下蒙着一层阴影，有种冰凉的感觉。
　　格兰特俯下身，拍了拍荻伊笛的肩膀，满怀关切地说，“如果他真的复活了，不知道会怎么报复你。”
　　“说不定在他复活之前我就死了，把他换回来。”荻伊笛心想。
　　荻伊笛微微笑了一下，“今天晚上——咦？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昨天晚上我还向神许愿，希望我的朋友回来呢——在龙之大陆上学的朋友。没有想到回来的是你。神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
　　格兰特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荻伊笛，简直忍不住说出“去死吧”。
　　荻伊笛不以为意，他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轻轻点了几下，问道，“你今晚住哪？”
　　无人应答。
　　他转过头。
　　格兰特在沙发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郁金香散落在一旁。

　　第二天早晨，兰斯准备出门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封信。
　　“来南边阁楼底下，不要敲门，你会发现荻伊笛的秘密。”
　　兰斯略微睁大了眼睛，这不是格兰特的字迹吗？他回来了？

　　昨天晚上，艾洛还在熬夜，忍不住打盹。他没注意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但是一阵冷风把他吹清醒了。
　　艾洛猛地坐了起来，发现一个金发少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发动了魔法攻击，下一瞬间他就认出了自己的朋友，惊讶地喊道，“格兰特，你回来了？”
　　格兰特飞速地躲开了。
　　“啊啊啊，小艾洛，怎么可以攻击我？你已经不服从我的命令了吗？”他叉着腰对艾洛说。
　　艾洛挠了挠脑袋，“你回来了啊？太好了，我现在把他们叫醒。”
　　格兰特抱住胳膊，嘟囔道，“等天亮了我再和大家一起玩。兰斯和荻伊笛住在一起吧，他们的宿舍在哪？”
　　艾洛给他指明了方向。格兰特又说，“已经很晚了。荻伊笛的秘密基地在哪？他应该是醒着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连兰斯都不知道。”艾洛大惊失色。
　　格兰特并不回答，得意地冷笑起来。
　　在拜访荻伊笛之前，他给兰斯通风报信。

　　格兰特醒来后发了一会呆，有点无所适从，不敢相信自己回到了故乡。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了荻伊笛的背影。这家伙经常整晚不睡吗？
　　“带我去餐厅吃顿饭吧。”格兰特央求道。
　　他拿起荻伊笛的法杖，在自己头上点了一下。法杖吹出了一阵风。他凌乱的金发被风摩挲着，变得整齐。
　　荻伊笛拉开门。
　　兰斯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微笑着说，“格兰特大驾光临，也没让我们迎接啊？”
　　格兰特笑嘻嘻地说，“不是为了让你睡个好觉嘛，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呢。我早上三点的时候才到学校，在荻伊笛这儿凑合着就行了。”
　　兰斯转头看向了荻伊笛，说道，“凌晨三点的时候你还不睡啊。”他加重了声音，喊着朋友的名字。
　　他们走到了楼梯口。
　　格兰特搂住了兰斯的肩膀，说道，“为了不打扰你睡觉，艾洛特意给荻伊笛打造了秘密基地，就藏在阁楼底下。你没发现吧。”
　　“怪不得有时我醒来你就不在宿舍了。还以为你起得很早，原来你根本不睡觉啊。”兰斯恼怒地说。
　　“别生气嘛，是我让艾洛这么做的。”荻伊笛嬉皮笑脸地说。

　　他们来到餐厅。
　　艾洛轻快地走了过来，欢呼着说，“格兰特回来了，你们很开心吧。以后就一直在我们这里上学吧。”
　　艾洛对格兰特说，“你晚上准备住哪？”
　　“把你们的宿舍改成三人间吧。我现在就去施魔法，把你们的房间变大。”艾洛转过头，对兰斯说。
　　兰斯对他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必要吧。反正荻伊笛不是呆在秘密房间里，天天熬夜吗？”
　　艾洛感到情势不妙，他看了看荻伊笛，飞快地溜走了。“再见，晚上你们的宿舍会大变样，好好期待吧。”
　　他们在餐厅吃完早饭。所有南瓜几乎都飞到他们头顶上盘旋了一会。
　　“它们在欢迎你。”兰斯说道。但显然他自己也不相信。
　　格兰特并不在意那些南瓜怀疑的目光。一坐到餐桌旁，他就懒得和兰斯斗嘴了，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面包和奶酪。
　　“你吃得太多了。”兰斯托着下巴说，“你在外面没饭吃吗？”
　　“荻伊笛请我吃，你还不满意了。”格兰特笑眯眯地说。趁荻伊笛不注意，他朝兰斯翻了个白眼。
　　荻伊笛专心地啃着面包。
　　格兰特看着他，对兰斯说道，“怎么感觉他变瘦了。现在看起来不是吃得很多吗？昨天我很晚才到学校，艾洛竟然也没睡。他告诉我，等你睡熟后，荻伊笛就会在晚上偷偷溜出宿舍。艾洛在每一个梦游的晚上，都能撞见他呆在秘密基地里。”
　　兰斯猛地站了起来，质问着荻伊笛，“你每天晚上都不睡？研究魔法？”
　　格兰特夸张地感叹了一声。
　　“你从万圣节之后就没好好休息过吧？让我们帮帮你吧。”兰斯皱起眉，“你在准备什么魔法？还在找流星石？”
　　“渡鸦送给你的流星石？”格兰特眯着眼睛问。
　　荻伊笛露出了沉思的神情，“流星石被我弄丢了。我应该去死。”
　　格兰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兰斯握住荻伊笛的手臂，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荻伊笛又露出笑脸，“只是觉得有点无聊而已。整天除了魔法什么也不用想，这让我感觉有点上瘾了。”
　　兰斯依然是满脸担忧的神情。
　　格兰特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呀，兰斯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爱操心。你写给我的信真的吓了我一跳。你担心成那样，我简直以为荻伊笛快死了。”
　　兰斯皱起眉，对格兰特举起了叉子，“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格兰特往荻伊笛身后躲了一下，说道，“我们刚见面，你就要打我？”

　　黛月莎、布瑞兹和泽维尔走了过来。
　　兰斯收起了叉子。
　　“哎呀，好久不见了。”格兰特眼睛一亮，招起手来。
　　黛月莎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担心朋友，伟大的格兰特选择转到这儿上学。”格兰特说道。
　　布瑞兹和泽维尔都很惊喜，围着格兰特转圈。
　　荻伊笛笑着说，“他听说恶魔复活的传闻，特意回来保护我们。”
　　布瑞兹满脸怀疑，“今年有这么多人转到我们这上学。有的转学生好像后悔了呢，天天折腾。”
　　“他在哪儿？”格兰特用勺子轻轻地敲着餐盘。
　　荻伊笛愣了一下。他们都沉默了。格兰特困惑地看向朋友们。黛月莎转过脸，伸出手指着不远处，“就在那。”
　　格兰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浅蓝灰发的少年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地吃着早餐。
　　格兰特倒吸一口凉气，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荻伊笛。接着，他又环顾四周，观察着大家的神情。
　　他忍不住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长得和渡鸦一模一样。”
　　兰斯站起来，身子俯在餐桌上，轻轻地按住了格兰特的胳膊。
　　兰斯施了个魔法，让格兰特听到自己的心声。“荻伊笛可能已经厌倦了，每个人见到这个新同学，都要诧异地说真像渡鸦。”
　　格兰特抿着嘴，呵呵笑了一声，继续吃饭了。
　　片刻后，他突然站起身，挑衅地看了一眼兰斯，然后俯下身，靠近荻伊笛。
　　他戳了一下荻伊笛的脸，在荻伊笛耳边轻声说，“而且，我觉得这位新同学，和渡鸦一样，都很喜欢你。”
　　荻伊笛放下面包，笑着对朋友说，“我也那么觉得。”
　　兰斯蓦地站了起来，按住格兰特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警告道，“都说了不要再提了。”
　　兰斯看着他那张无所谓的笑脸，忍不住又说，“德莱文和渡鸦只是长得像，他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兰斯说着，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那个叫做德莱文的家伙，正有点阴郁地看向这边。
　　兰斯又继续说，“那家伙怪怪的，脾气也不太好。虽然刚认识，就像是跟我们有宿仇。而且……”
　　兰斯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德莱文就像是已经知道自己长得很像一个荻伊笛曾经认识的人，并因此感到被冒犯，他看向荻伊笛的眼神中也总是藏着几分恼怒。
　　“总之，你一定要记住，别去招惹那家伙。”
　　话音刚落，格兰特就轻轻挣脱了兰斯钳制他的手腕，然后笑嘻嘻地出现在德莱文的桌前。

　　“早上好，”格兰特摆出了明媚的笑脸，挥手说道，“自从我们坐下来，你一直在看我们。交个朋友吗？”
　　德莱文垂下眼，盯着格兰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一声不吭。
　　格兰特趴在餐桌上，摇晃着脑袋，盯着德莱文，“这位同学，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感觉很亲切……”
　　话音刚落，德莱文就放下了自己的叉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还没吃完呢。”达特嚷道。
　　“没礼貌的家伙。”埃维说。
　　“可能只是害羞了。”格兰特摆摆手，看了埃维一眼。
　　埃维嘲笑道，“我说的是你，莫名其妙地，害得德莱文都没心情吃饭了。”
　　格兰特愣了一下，捂着嘴笑着说，“啊，那真是抱歉，我先走了。可别讨厌我，我过去的好朋友。”

　　格兰特轻快地回到了荻伊笛身边。
　　他刚准备坐下，就被一阵风吹起来，卷到了天花板。
　　兰斯冷静地坐在下面，手掌摊开吗，手心涌动着气流。格兰特感受到他隐隐压抑的怒火，在空中笑了起来。
　　荻伊笛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他低着头，咀嚼着食物。
　　“格兰特你总是这样，惹兰斯生气。没人管得了你。”荻伊笛笑了起来，抬起头，用夸张的语气低声说。
　　不过天花板上的格兰特听见了他的夸奖，得意地说，“也没人打得过我，除了渡鸦。”
　　荻伊笛感觉有点恍惚，回过神来，低着头一动不动。光洁的盘子里反映出了贴在天花板上的格兰特。
　　餐厅里响起了砰砰的声响。空中回荡着他的哀嚎，“天哪，兰斯你怎么忍心把我往天花板上砸……你就这么嫉妒我美丽的脸。”

　　吃完早餐，朋友们都去上课了。
　　餐厅里只剩下格兰特一个人。他慢里斯条地咀嚼着面包，享受着门外吹进的凉风。
　　天花板上的南瓜烦躁地在他头顶盘旋。
　　他吃完饭，在学校里游荡着，几乎走遍了每个角落。到了饭点，他才去了校长办公室。
　　“你担心荻伊笛被恶魔伤害。”艾洛说道。“兰斯说你就是收到了信回来的。”
　　“回来保护我亲爱的朋友们，也包括你。”格兰特微微笑着。
　　艾洛看了他一眼，假装严肃地说，“你可不能当成是度假，你和荻伊笛他们一起上课吧。你要是天天在城堡里闲逛，孩子们也没心思学习了。”
　　格兰特躺在地上打滚，“我不想上课。我已经这么大了，我不想上课。”
　　在这时，荻伊笛走了进来。格兰特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嚷道，“我要和你们住一起。”
　　荻伊笛看着他，明白他是难以摆脱的朋友。
　　格兰特得意地说，“根本不需要你同意。”他走出了办公室。
　　艾洛走了过来，拉住荻伊笛的胳膊，有点心虚地说，“我不是故意告诉他你的秘密基地在哪。不过他确实疯疯的。”
　　荻伊笛忍不住笑了，“连你都这么觉得啊。”
　　艾洛叮嘱道，“你们住在一个宿舍，别打架啊。”
　　荻伊笛笑得更厉害了，“这简直不是你能说出的话？”完全像个大人了。
　　荻伊笛抿着嘴，露出一副烦恼的神情，“我最近一直没怎么睡，因为我的魔法试验不太顺利。怎么也做不出来。”
　　“好烦啊，我明明严格遵从了魔法书里的步骤。”
　　艾洛并没问他想做什么。“也许是魔法书本身的问题，可能遗漏了某种隐含条件，或者，这种魔法本身就是胡编的。”
　　荻伊笛又笑了，“那要自己创造吗？”

　　格兰特吃完晚饭，就去找布瑞兹他们玩了。他一直呆在布瑞兹和泽维尔的寝室，直到深夜。
　　格兰特沿着走廊，来到荻伊笛和兰斯的宿舍，不敲门就走进来了。他得意地巡视着自己的床。收拾完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卡片，扔在地上。卡片变成了柔软的棕色沙发。他把自己的沙发挪到床边。
　　大功告成。格兰特伸了个懒腰，发现兰斯正不满地盯着自己。
　　“今天晚上，我好不容易抓住了荻伊笛，让他早点睡觉。你差点吵醒他了。”
　　实际上，兰斯用魔法让荻伊笛晕过去，然后把他塞进被子里。
　　“你看了我的信回来的对吧？你觉得荻伊笛的状态怎么样？很糟糕吗？”兰斯盯着床上的荻伊笛，担忧地问。
　　“反正死不了。”格兰特躺在床上，漠不关心地说。

　　格兰特在入学第一天给大家带了巧克力。
　　学生们聚集在班级门口，嘀嘀咕咕地打量着新来的转学生。
　　这家伙果然不愧是从龙之大陆来的，有种高贵的气质，和之前那三个阴郁的家伙截然不同。纯正的金发，色泽明亮而不失柔和，在右耳下低低地扎成马尾，垂在身前，像一条闪光的河流。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迷人，笑容格外明朗，充满感染力，符合人们的想象。最特别的是他脸上那种友好而疯狂的神情。
　　有人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上学，他挑起眉，扬起笑脸，热情洋溢地回答，“为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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