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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弦
北境的战报如同被风雪阻滞,迟迟未有确切消息传来。别院中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姬玥的腹部已高高隆起,行动愈发不便,身体的沉重与内心的空茫交织,让她常常对着窗外一坐便是半日。庭中的积雪化了又积,积了又化,唯有那几株老梅,在经历了严冬的摧折后,反倒绽放出更多疏落却坚韧的花朵,冷香透过窗隙,丝丝缕缕地飘散进来。
嬴彻偶尔有信来。是通过特殊渠道,由黑伯亲自呈上。信笺是特制的薄韧皮纸,上面的字迹是他惯有的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内容却极其简短。
“安,勿念。”
“已克两城。”
“一切皆好,珍重自身。”
没有缠绵的思念,没有战争的细节,甚至没有一句关于孩子的话。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北境风雪的冷硬和他不容置疑的意志。姬玥将那些寥寥数语的短信看了又看,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纸张,试图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和力量。她知道,他能抽出时间写下这几个字,已属不易。前线的战况,绝不像他轻描淡写的那般“皆好”。
果然,不久后,一些不好的流言开始如同暗流般渗入别院。有说嬴彻将军因冒进中了狄戎埋伏,损失惨重;有说监军与将军意见不合,屡次上书弹劾其刚愎自用;更有甚者,隐约提及王庭中对“魏国余孽”及其腹中“孽子”的处置,已有不满之声日盛。
黑伯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冷硬,别院的守卫轮换更加频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姬玥能感觉到,那环绕四周的保护圈,正在被无形的压力不断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黄昏的午后,暖阁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是黑伯平日沉稳的节奏。姬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护住腹部,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
珠帘被掀开,进来的却并非黑伯,而是一位身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手中捧着锦盒。
“奴婢奉王后懿旨,特来探望夫人,并赐下安胎补品。”内侍的声音尖细,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探针,在姬玥身上和这暖阁内迅速扫过。
姬玥心中一凛。王后?那位出身高贵、母族势力盘根错节的秦王正妻,她从未与之有过任何交集。此刻派人前来,绝不仅仅是“探望”那么简单。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微颔首:“有劳王后娘娘挂心。”
内侍示意宫女将锦盒放下,目光落在姬玥隆起的腹部,笑容加深了几分,却无端带上了几分冷意:“夫人真是好福气。嬴彻将军在前线为我大秦浴血奋战,夫人若能平安诞下麟儿,便是于国有功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如今朝中对此事颇有些非议,北境战事又正值紧要关头,王后的意思,是请夫人务必静心安胎,莫要理会外界风雨,更……莫要与外界有何不必要的联系,以免徒增将军烦忧,影响了战局。”
话语看似关切,实则字字诛心,充满了警告与监视的意味。这是在明确地告诉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已成为嬴彻的负累,必须安分守己,否则……
姬玥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轻声道:“妾身明白,谢王后娘娘教诲。”
内侍似乎对她的恭顺颇为满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但那份寂静中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姬玥看着那几个华丽的锦盒,仿佛看到了一条缓缓收紧的绞索。王后的介入,意味着宫中的势力已经正式将目光投向了这里。嬴彻在外,她在这里,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她走到窗边,天空阴沉,似乎又在酝酿一场新的风雪。远处宫墙的轮廓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森然。她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动,一股冰冷的绝望与一种奇异的坚定同时从心底升起。
她不能坐以待毙。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个正在北境为她和孩子搏杀的男人。
当夜,她唤来了黑伯。这是嬴彻走后,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见他。
黑伯依旧沉默如石,站在下首,等待吩咐。
姬玥看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黑伯,将军临行前,想必留有应急之策。我要知道,若情况有变,我们该如何做。”
黑伯抬起眼,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忠于他唯一的主公。他上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了几个地点和暗号。
姬玥仔细听着,将其牢牢刻印在脑海。她知道,这是嬴彻留下的、最后的退路。或许,也是一条更加凶险未卜的道路。
北境的战鼓声似乎隐隐传来,敲击在她的心上。而她身处这看似安全的牢笼,弓弦已被拉满,箭簇所指,不仅是远方的沙场,也是这近在咫尺的、无声的杀局。惊弦已动,风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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