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屋记

　　灵屋客厅里，简单的抛接游戏还在继续。
　　林遇用左手一次次抛出飞盘，动作从最初的笨拙渐渐变得熟练了一些。那只金色的幽灵犬不知疲倦地奔跑、腾空、精准接住，每一次成功都会摇着尾巴跑回来，将飞盘轻轻放在林遇脚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快乐。
　　顾栖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脑中的向日葵黄色稳定而温暖，有效地驱散了之前的沉重感。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丝金毛犬的情绪——对游戏的专注，对互动的享受，还有一种模糊却坚定的“守护”的意念。
　　许南枝不知何时也来了，靠在门框上，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观察着，鼻翼偶尔轻微翕动，像是在分析空气中无形的情感谱系。
　　“它的味道很特别，”她轻声对顾栖迟说，目光依旧落在那一人一狗身上，“橡胶、阳光晒过的青草、还有一种...湿漉漉的忠诚感。非常纯粹，非常...快乐。”
　　顾栖迟点头表示同意。这只金毛犬鬼魂和之前的几位完全不同，它没有强烈的悲伤或愤怒，只有一种想要继续玩耍、继续陪伴的单纯渴望。
　　又玩了几次，林遇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角也渗出了细汗。他的左手虽然还能用，但显然持续的抛接动作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负担。他停下来，微微喘着气。
　　金毛犬立刻察觉到了他的疲惫。它不再催促，而是走到他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半透明的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关心他。
　　林遇看着这只体贴的幽灵犬，眼神复杂。他慢慢蹲下身（这个动作他做得有些艰难），与它平视。
　　“你到底想干什么，嗯？”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一直玩飞盘？直到永远？”
　　金毛犬当然无法回答。但它似乎理解了问题，突然站起身，叼起地上的飞盘，然后小跑向大门方向，又回头看看他们，发出催促的呜呜声。
　　“它想出去。”顾栖迟明白了。
　　“出去？”林遇皱眉，“像苏芷和奶奶那样？它有活动范围限制吗？”
　　许南枝走上前，闭眼感受了一下：“味道...在门口最浓郁。它应该可以离开灵屋，但...”她突然也皱起眉，蹲下身，鼻子几乎贴到地面高度，“奇怪...味道的浓度...主要集中在很矮的高度，几乎只到我的脚踝。”
　　她抬起头，眼神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它不是以灵屋为中心，而是以这个飞盘为中心！或者说，它的执念和这个飞盘紧密相连，飞盘到哪里，它就能到哪里！”
　　这个发现让三人都振奋起来。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带着飞盘，主动去寻找线索，而不是被动地等待。
　　“所以，”顾栖迟看向那只还在门口焦急摇尾巴的金毛犬，“你想带我们去哪里？去找...你的小主人？”
　　“小主人”三个字像是一个开关。金毛犬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它甚至兴奋地叫了两声——虽然是无声的，但顾栖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肯定的情绪波动，脑中的向日葵黄色也变得越发鲜亮。
　　“好吧。”林遇深吸一口气，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那就...出去走走。”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认命，却也有一丝被勾起的、微弱的好奇。
　　计划既定。顾栖迟拿起飞盘，金毛犬立刻紧紧跟在他脚边，寸步不离。许南枝则背上了她那个装满“装备”的帆布包。林遇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灵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老街上。金毛犬鬼魂似乎对能出来感到极其兴奋，它欢快地在顾栖迟脚边蹦跳着，虽然无法真正触碰到实物，却依然做出嗅闻路边花草、追逐蝴蝶（当然也是穿身而过）的动作，那纯粹的快乐感染了路上的行人，虽然他们看不见它，却都忍不住对拿着飞盘的顾栖迟露出微笑。
　　“它以前一定经常这样散步。”许南枝轻声说，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氛围，“味道变得非常...开阔，像是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但他们的轻松没有持续太久。金毛犬带着他们穿过几条街，最终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它坐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些样式统一的居民楼，尾巴垂了下来，发出低低的、困惑的呜咽声。脑中的向日葵黄色里，混入了一丝迷茫的灰色。
　　“味道在这里...犹豫了。”许南枝皱眉，“很浓，但很分散。它记得这个地方，但不确定该去哪里。”
　　顾栖迟看了看小区名：“阳光苑小区。它以前的家可能就在这里，但具体是哪一栋...”
　　林遇拿出手机：“我查一下这个小区近几年的房产交易记录。如果是因为搬家分离，或许能找到线索。”他的职业本能此刻派上了用场。
　　就在林遇低头操作手机时，金毛犬突然站了起来，鼻子朝着一个方向激动地嗅着，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呜声！它甚至不顾一切地想往那个方向冲，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限制在飞盘附近，急得在原地打转。
　　顾栖迟顺着它面对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背着书包、正从小区里走出来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形瘦高，低着头，步伐很快。
　　“是他吗？”顾栖迟心跳加速。
　　许南枝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是！非常强烈的联系！向日葵的味道变得极其浓郁，还混合着...书包的帆布味和少年汗水的味道！就在那个男孩身上！”
　　金毛犬已经激动得无法自持，它围着顾栖迟疯狂转圈，拼命想靠近那个男孩，却无法离开飞盘太远。
　　顾栖迟不再犹豫，立刻向那个男孩走去。林遇和许南枝紧随其后。
　　“你好？”顾栖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请问，你认识一只金色的金毛犬吗？大概这么高，耳朵这里有一小撮特别深的毛...”他比划着，同时仔细观察着男孩的反应。
　　男孩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几分阴郁的脸。听到“金毛犬”三个字，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不...不认识。”他飞快地回答，声音有些发紧，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顾栖迟，更不敢看那只正在他脚边激动地试图蹭他的、他却看不见的幽灵犬。
　　“真的吗？”许南枝上前一步，她的目光锐利，“但它好像认识你。非常非常认识。”
　　男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像一个竖起尖刺的防御姿态：“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男孩额前的刘海。
　　顾栖迟的呼吸猛地一窒。
　　在男孩的额角发际线处，一道浅白色的、细长的旧伤疤，若隐若现。
　　几乎同时，他脑中的向日葵黄色剧烈地波动起来，温暖快乐的情绪被一股强烈的、保护性的愤怒和悲伤冲散！金毛犬鬼魂不再试图亲近男孩，而是猛地挡在了男孩和顾栖迟之间，尽管它是透明的，却做出了一种护卫的姿态，对着顾栖迟（！）发出了无声的低吼！
　　顾栖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许南枝也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鼻子：“味道变了！橡胶和青草味里混进了...铁锈和恐惧的味道！是从...是从那个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男孩似乎被他们怪异的表现吓到了，脸色更加苍白。他不再多问一句，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逃离了现场，很快消失在街角。
　　金毛犬鬼魂焦急地看着男孩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看顾栖迟，发出悲伤的呜咽声。它不再兴奋，尾巴耷拉着，脑中的向日葵黄色被一层厚厚的、担忧的灰色笼罩。
　　它慢慢地走回顾栖迟脚边，用鼻子轻轻碰了碰那个飞盘，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们。
　　这一次，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它不是要寻找快乐。
　　它是要确认那个它守护过的男孩，是否真的获得了幸福。
　　而从男孩额角的伤疤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惧的铁锈味”来看，答案似乎并不乐观。
　　第四个故事温暖的开局急转直下，露出了底下可能隐藏着的、更加复杂和阴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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