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请回答：over》

　　（接上文）

　　那盆蔫头耷脑的仙人掌，成了安全屋里最诡异的第三者。

　　予景微第无数次抓到淮几在给那盆破植物浇水时，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人堵在窗边："你他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淮几握着水杯的手稳得像手术刀："它快死了。"

　　"所以？"予景微逼近一步，鼻尖几乎撞上对方额头，"别告诉我你这个连止痛药都嫌贵的家伙突然爱上园艺了。"

　　水珠顺着仙人掌的刺尖往下坠。淮几突然抬眼，那双总是结冰的眸子裂开一道缝："你半夜偷看我手机的时候，没查查仙人掌的花语是什么？"

　　予景微呼吸一滞。他当然查了。

　　——藏在刺里的温柔。

　　现在这簇刺正扎在他心口上。他猛地后撤半步，色厉内荏地抓起车钥匙："少废话，灰隼约的码头要迟到了。"

　　深夜的集装箱码头像钢铁迷宫。予景微按约定独自走进7号仓库，后腰别着的匕首硌得生疼。阴影里传来灰隼嘶哑的声音："东西带了？"

　　他举起存储卡，突然听见集装箱顶传来极轻的敲击声。

　　三短，三长，三短。

　　淮几？！

　　几乎同时，子弹擦着他耳畔飞过。予景微翻滚躲到货箱后，听见上方传来打斗声。他咬牙冲上楼梯，正好看见淮几用手肘击晕最后一个枪手，自己却踉跄跪地，腹部的绷带渗出血色。

　　"你他妈..."予景微冲过去扶住他，掌心一片湿热。

　　淮几靠在他肩上喘气，突然扯出个近乎笑的弧度："你手机搜索记录第17条...方法烂透了..."

　　予景微耳根爆红，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搜的是"如何让讨厌的人心跳加速"——指搏斗技巧。

　　后来他们在回程的车上对峙。仙人掌被放在变速杆旁边，予景微超速闯过第三个红灯时，终于听见淮几轻声说："我爸死后，这是唯一活下来的东西。"

　　车厢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予景微猛地转弯开上岔路，朝着城市另一端飞驰。

　　"带你去个地方。"

　　城郊墓园最角落，淮几看着墓碑上和自己七分像的照片，第一次露出堪称脆弱的表情。予景微踢开坟前杂草，露出下面偷偷摆放的迷你仙人掌。

　　"每月都来。"他扭头看惊愕的淮几，"现在能说了？为什么纵容我查你手机？"

　　夜风里，淮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我存了你夺冠的照片。"

　　远处传来警笛声，予景微拉起他就跑。

　　车子在深夜的城郊公路上疾驰，甩掉了不知是追兵还是普通巡逻的警笛。车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两人还未平息的喘息。

　　予景微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但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是怕，是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他斜眼瞥向副驾，淮几正靠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腹部渗血的绷带，侧脸在路灯飞掠而过的光影里明明灭灭。

　　“看什么看？”淮几没转头，声音有些虚，但语气还是那副死样子。

　　“看你死了没。”予景微嘴硬地顶回去，脚下油门却松了些，让车子行驶得更平稳，“逞什么能？伤没好透就敢跟来，拖后腿。”

　　淮几闭了闭眼，没接这话茬，反而问：“去哪？”

　　“找个地方给你重新包扎。”予景微语气生硬，“血流一地脏了我的车。”

　　他没说去哪。淮几也没再问。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废弃的修车厂后面。这是予景微以前偶尔会来的地方，偏僻，有基础的工具，还有个小隔间能凑合过夜。

　　他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蔓延。

　　“喂，”予景微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有点哑，“你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淮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良久，就在予景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极轻地开口：“……很啰嗦。”

　　“什么？”

　　“总是念叨，开车要慢，吃饭要按时，少跟人打架。”淮几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很烦。”

　　予景微没说话。他能听出那平板语气下压着的什么东西。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总是不苟言笑、却会在他第一次赢得小型比赛后，偷偷在车库摸他头说“还行”的养父。

　　“我养父，”予景微忽然说，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也啰嗦。总说我开车太野，迟早出事。”他顿了顿，嗤笑一声，“结果他自己先出了事。”

　　淮几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他。

　　“所以，”予景微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在黑暗里锐利得像刀，“不管是‘烛龙’，还是予家里面哪个王八蛋……弄出这些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予景微式的嚣张和狠劲。

　　淮几看了他几秒，转回头，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平板：“……先处理好你眼前这个‘王八蛋’的血。”

　　予景微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握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从淮几那边蹭过来的血，已经半干。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又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下。

　　“……下车！”他粗声粗气地说，率先推开车门。

　　小隔间里堆满了杂物和灰尘，但有个还算干净的工作台。予景微翻出以前留下的急救箱——里面东西居然还在。

　　“衣服撩起来。”他命令道。

　　淮几这次没再说什么，沉默地靠在墙边，自己动手解开了外套和里面被血浸湿的T恤下摆。

　　伤口果然崩开了，狰狞地横在苍白的皮肤上。予景微的呼吸滞了一下。他抿紧唇，动作不算温柔但异常迅速地开始清理、消毒、重新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中，淮几一声不吭，只有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和偶尔绷紧的肌肉，暴露了这并不好受。

　　灯光昏暗，予景微不得不凑得很近。他能闻到血腥味，药味，还有淮几身上那种很淡的、像是某种冷冽植物的气息。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更重一分。

　　“好了。”最后打完结，予景微直起身，下意识地想退开，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他猛地抬眼。

　　淮几正看着他，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深得让人心惊。

　　“予景微，”淮几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砸进予景微耳朵里，“如果……最后发现，你养父的死，和我父亲的死，根源是同一个。如果……要查到底，会动到你予家的根基，甚至可能让你一无所有。”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又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审视：“你还会说，‘一个都不放过’吗？”

　　空气凝固了。

　　予景微能感觉到自己手腕上那只手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不是害怕，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

　　他盯着淮几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脑海里闪过养父书房里那些他从未深究的商业文件，闪过家族里那些叔伯意味深长的眼神，闪过自己名下那些光鲜亮丽却从未真正属于他的资产……

　　然后，他反手握住了淮几冰凉的手腕，用力，甚至有些粗暴。

　　“听着，”予景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我予景微长这么大，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不多。赛车是我自己赢来的，命是我自己挣的——”

　　他往前倾身，几乎鼻尖相抵，一字一句，热气喷在淮几苍白的脸上：

　　“——现在，多了个你。”

　　“所以，”他扯出一个近乎凶狠的笑，“管他是‘烛龙’还是予家，谁动我的人，我拆了谁。听明白了吗，淮、几、分、析、师？”

　　淮几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温度灼人。

　　下一秒，予景微猛地松开他，转身大步走到工作台另一边，胡乱抓起一瓶水猛灌，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仿佛刚才撂下狠话的不是他自己。

　　淮几靠在墙上，看着他近乎仓惶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力道。

　　良久，他垂下眼帘，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嗯。”

　　修车厂隔间里的空气，在予景微那句滚烫的“我的人”和淮几那声轻不可闻的“嗯”之后，变得粘稠而微妙。灰尘在昏暗的灯泡下缓慢浮沉，像两人之间那些未尽的言语和汹涌的心绪。

　　予景微灌完那瓶水，冰凉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燥热。他背对着淮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瓶身，耳根的红晕久久未退。妈的，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简直像毛头小子一样冲动。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是淮几在重新整理衣物。声音很轻，但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得让予景微脊背发麻。他能想象出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指是如何扣上纽扣，如何将沾血的外套仔细拉平……

　　“看够了吗？”

　　淮几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根小针，精准地刺破了予景微的走神。

　　予景微猛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狼狈，嘴上却不肯服软：“谁看你了？少自作多情！”

　　淮几已经站了起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腰背却挺得很直。他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予景微刚才用过的、沾着血污的纱布，看了一眼，然后走到角落一个锈蚀的水池边，拧开生锈的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哗哗而下。淮几低着头，仔细地清洗着那些纱布。他的动作很慢，侧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居家的柔和。水珠溅在他额前的碎发上，闪着细微的光。

　　予景微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在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家伙，这个算计人心堪比精密仪器的“分析师”，此刻正像个普通人一样，做着清洗伤布这样琐碎的事。

　　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予景微。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他张了张嘴，想说“扔了就行，又不缺这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洗什么洗，脏死了。”

　　淮几头也没抬：“还能用。”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省着点。”

　　予景微的心脏像是被那三个字轻轻捏了一下。他想起了淮几那个简陋的、开杂货铺的家，想起了他对自己挥霍金钱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细微蹙眉。

　　他不再说话，只是走过去，靠在另一个水池边，看着淮几动作。水流声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灰隼约的时间，”淮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是明天晚上。今天这出，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烛龙’已经察觉我们在接触他。”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分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和从未存在过。

　　予景微也收敛了心神，眼神锐利起来：“西码头7号仓库……地形我看过，集装箱堆叠复杂，容易设伏，也容易脱身。灰隼选那里，倒是个老手。”

　　“不能完全信任。”淮几关掉水龙头，将拧干的纱布晾在一边，“但他手里可能有‘烛龙’关押‘养料’的具体位置清单，那是我们下一步的关键。”

　　“所以必须去。”予景微接道，语气笃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断和警惕。

　　“我跟你一起。”予景微说，不是商量，是陈述。

　　“他要求单独。”淮几提醒。

　　“他在放屁。”予景微嗤笑，“你伤成这样，单独去送死？小爷我就在外围，有事直接撞进去。放心，我赛车不是白开的，溜得快。”

　　淮几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没有道谢，但这份默许本身，已是一种沉重的信任。

　　“还有，”予景微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恶劣的笑意，“明天赴约前，你得好好扮演‘我’。”

　　淮几挑眉。

　　予景微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这副苦大仇深、随时准备就义的样子，一看就不像‘予景微’。小爷我平时什么样？嚣张，欠揍，天塌下来当被盖。”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淮几理了理刚才因为动作而有些歪斜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冰凉的锁骨皮肤，“笑一个看看？不对，是‘嗤笑’，带点不屑那种。”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太过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淮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抬起眼，看着予景微近在咫尺的、带着戏谑和鼓励的脸。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尝试着，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成功的“嗤笑”，更像是一个因为不习惯而有些扭曲的弧度，配着他苍白的脸和清冷的眉眼，显得格外……笨拙，甚至有点可爱。

　　予景微看得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别开脸，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你笑什么？”淮几的声音有点恼。

　　“没、没什么……”予景微憋着笑，肩膀抖得更厉害，“就是觉得……你这演技，还不如那盆仙人掌。”

　　提到仙人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被予景微放在工作台一角的那盆灰绿色植物。在经历了逃亡、撞车、枪战后，它居然还是顽强地活着，甚至有一根小小的新刺冒了出来。

　　隔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次的安静，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

　　“睡吧。”最终，予景微先开口，指了指角落里一张铺着旧帆布的行军床，“你睡那里。我守前半夜。”

　　淮几没有争辩。他的体力确实已到极限。他走到床边坐下，动作间牵扯到伤口，让他微微吸了口气。

　　予景微看着他缓慢躺下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将旁边一件还算干净的工装外套扔到他身上。

　　“盖上，别又发烧。”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淮几拉过外套，盖在身上。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和……予景微身上那种清爽张扬的气息。他将脸侧向墙壁，闭上了眼睛。

　　予景微关掉了主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他拖了把椅子坐在门边，背对着床的方向，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淮几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但偶尔还是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略微急促一下。

　　予景微听着那细微的变化，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外是城市边缘寂静的夜，远处偶尔传来货车的鸣笛。在这个肮脏破旧的修车厂隔间里，他和他的“仇人”，他的“搭档”，他刚刚脱口而出认定的“他的人”，正分享着同一片脆弱的安全。

　　明天，西码头，未知的会面，潜伏的危机。

　　但此刻，听着身后那个人平稳的呼吸，予景微心里那股总是躁动不安的火焰，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沉静的力量。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那盆仙人掌粗糙的陶土盆边缘。

　　带刺的温柔。

　　他想，或许他和淮几，就是这样两株仙人掌。在命运的荒漠里偶然撞在一起，扎得彼此生疼，却又在疼痛中，感受到了对方体内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温热的水分。

　　这感觉，不坏。

　　夜色渐深。予景微保持着警醒的坐姿，目光锐利地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而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极轻地、上扬了一个微小而真实的弧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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