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7公里

　　他捏了捏宋拾的脚踝外侧，确认不再加重了，转过身对她说：“我背你下去。”

　　宋拾刚想开口说拒绝，一位婶子先接了话，手里递过来两串用油纸包好的乳扇，塞到袁野手里：“拿着路上吃，补充点劲。下山的路比上来滑，你慢着点走。”

　　另一个也跟着叮嘱，走到宋拾旁边帮她理了理裤子：“姑娘你搂着他的脖子，别松劲，野小子稳当，不会让你摔着。下次有空再来啊，婶子给你织块小麻布巾。”

　　“对，让他多带你逛逛，沙溪还有好些地方很好玩呢！”

　　袁野把乳扇塞进包，冲婶子们点头：“谢谢婶子，我们走了。”说完又蹲下身，后背对着宋拾，“上来吧，脚别使劲。”

　　宋拾伸手搭在他肩上，被袁野一点点往上托，直到她的下巴能抵在他肩窝。

　　“抓好。”他说完迈开脚步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陡，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得脚尖先着地，确认踩稳了才把重心移过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袁野的呼吸明显重了，托着她腿弯的手也紧了点。宋拾能感觉到他后背的汗透过外套渗过来，沾湿了她的手腕。

　　“袁野，放我下来吧，我能走几步，歇会儿再背。”她说。

　　袁野脚没停：“不用，快到平缓的地方了。”

　　“你都出汗了，”宋拾又说，“我真能走，慢点就行。”

　　他还是没松劲，调整了个更稳的姿势：“别动，脚下滑。”

　　宋拾不跟他犟了，把搂在他脖子上的手收得更紧了点。

　　袁野的脚步越来越沉，偶尔会停下来喘口气，但也只是几秒钟又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到了一处稍微平缓的弯道，袁野终于停下脚，靠在旁边的松树树干上，微微喘着气。

　　他的后背在轻轻颤抖，托着她腿弯的手也松了点。宋拾伸手从包里摸出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喝点水，歇会儿。”

　　袁野侧过头，嘴凑到瓶口，喝了两口，水珠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滴。

　　他没歇太久，也就十几秒，又直起身：“走吧，再走一段就到山脚了。”

　　宋拾没再提下来的事，用手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风吹过来，卷着山下坝子的玉米甜香，越来越近。宋拾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一步一步踩过最后一段青石板路，直到山脚的玉米地出现在眼前，才凑到他耳边说：“袁野，你挺有劲儿啊。”

　　走到平坦的路上，袁野慢慢把她放下来，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稳，问道：“还疼吗？”

　　宋拾活动了下脚踝，疼意已经轻了很多，她看着他汗湿的衣服，忍不住笑了：“不疼了。你刚才累坏了吧？”

　　他没承认，从包里掏出那两串乳扇，递了一串给她：“吃点吧，婶子给的。”

　　袁野扶着宋拾在山脚的草坡上坐下，草坡晒了一上午的太阳，草叶软乎乎的。

　　两人没说话。

　　宋拾吃着乳扇，奶味比早上在山门口尝的更软些，大概是被太阳晒化了点。她低头看着指尖沾着的糖霜，蹭了蹭草叶，把糖霜蹭在草尖上，留下一点淡粉的印子。

　　袁野吃得慢，每一口都咬得小，偶尔侧过头看她一眼，见她盯着草叶笑。

　　他的指尖也沾了糖霜，没像宋拾那样蹭草，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巾，先递了张给她。

　　吃完乳扇，袁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草屑，然后弯下腰，没等宋拾反应，手臂就绕到她的膝弯和后背，轻轻一托，把她抱了起来。

　　宋拾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你怎么不问问我能不能走？”她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脚没好透。”

　　袁野说着，脚步往车子那边迈。他先绕到副驾驶那边，腾出一只手拉开门，然后小心地把她往座位上放，等她坐稳了，又弯腰帮她调整了下座椅靠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要不要把脚抬高？”他问，伸手想帮她调整脚垫。

　　宋拾笑着摇头：“不用，这样就好。”

　　两人驱车往回赶，路上宋拾跟袁野说晚上和李子傲去吃饭，让他推荐个地方。

　　袁野说有家白族菜馆，叫玉洱园，酸辣鱼和水性杨花做的很正宗。这事儿定下来，宋拾在微信上给李子傲发了个定位，两人直接奔着玉洱园去了。

　　进了餐馆，远远就看见李子傲冲两人招手。

　　“宋拾！袁野！”

　　两人冲着屋内脱兔一样的男人回以微笑。

　　“诶？你这脚怎么了？”李子傲看着被搀扶进来，有些瘸腿的宋拾。

　　其实下车时袁野还打算背着她走，宋拾觉得这样太小题大做，让袁野充当人形拐杖。

　　“扭了一下，死不了。”宋拾答。

　　“快坐快坐。”李子傲招呼着。“你这出来玩一次又是感冒又是崴脚的，身残志坚。”

　　“越是困难越要发扬勇于前进的精神。”

　　“嗬，作家说话就是不一样啊。”

　　李子傲拍手彩虹屁中。

　　“你的另外两位同事呢？”宋拾拉开椅子坐在李子傲对面，袁野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别提了。”李子傲一副无奈的神情，“两人谈恋爱了，留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在云南漂泊……”

　　说完，还做了擦泪的表情。

　　“子傲，你条件挺好，个子高，长得也不错，工作更是，很多女孩子喜欢你这款，怎么还单着？”宋拾笑说。

　　“哪儿啊，就我这性格，聊聊都变成朋友了。”

　　“倒也是。”

　　这话一出，李子傲更是哀嚎，“你看你看！连你也这么觉得！我完了！”

　　说话之际，厨房门帘掀开，老板娘托着厚壁锅盆出来，一团氤氲雾气在三人中间蒸腾。李子傲又跟老板娘要了几瓶酒，算作为他送行。

　　“哎对了，袁野。”李子傲夹了一筷子鱼肉，“你也单身吧？”

　　袁野吃着菜，点点头。

　　“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李子傲乐不思蜀的当起红娘，眼珠滴溜转。

　　对面的人埋头苦吃不回答，李子傲不准备放过，继续问：“是喜欢温文尔雅的？还是喜欢活泼开朗的？或者萝莉？御姐？总得有点要求吧，是不是宋拾？”他又把话头挑到另一个人身上。

　　“喜欢主动的。”

　　宋拾这话说的过于笃定，导致袁野被辣椒呛了一口，这反应更是引得李子傲信以为真。

　　“我靠！你别说，你真别说！”

　　李子傲手指夹着筷子，在对面两人之间的缝隙里打转画魂。“袁师傅这个性格，真得需要个主动的，来个泼辣的妹子，能不能招架得住？”

　　泼辣两个字被着重强调。

　　话里半认真半调侃，宋拾只顾着笑，完全没发觉袁野偷瞄了下她的反应，那一瞥快得像水鸟叼鱼。

　　他瞥见了那弯后仰的脖颈，瞥见眼角被笑意挤出的纹理，还有那双眼睛，此刻正流光溢彩地扫过闹哄哄的桌子。

　　然后袁野也笑了，浅浅的。

　　“到时候你们来北京联系我，我好好招待你们。”李子傲嘴塞得鼓鼓囊囊，“对了宋拾，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过两天。”宋拾回答。

　　袁野喉咙一紧。

　　“那你这也快了，写的怎么样了？”李子傲问。

　　宋拾：“还好，写出了一部分，起码比最开始好多了。”

　　“大作家，火了一定要给我签名！”

　　“那你给我宣传宣传。”

　　“没问题啊！”李子傲举双手赞成。“宋大作家在上海哪里工作？到时候我去了咱们必须喝杯咖啡啊，上海这遍地咖啡馆。”

　　“静安区。”

　　两人有来有回的说着，可袁野如同沉入大海，耳边轰隆隆，听不真切。

　　他使劲咽下嘴里的米饭，被噎的眼睛一红。

　　“怎么了？辣着了？”李子傲赶紧给他满上酒，袁野抄起杯子仰头猛灌。

　　宋拾看着他咕咚咕咚的喝着，喉结一上一下。

　　一杯下肚，袁野的神色平复了些，他抹了把嘴角，哑着嗓子解释：“鱼刺。”

　　“对了袁野，你们业务是不是挺多，宋拾这单结束还有其他客人吗？”李子傲问道。

　　宋拾也饶有兴趣的等袁野回答。

　　“有。”袁野点头。

　　“那像宋拾这样的大美女客人，应该很少吧？”

　　“嗯。”他又点头。

　　这时候宋拾接话：“好看有什么用，多接几单指不定就把我忘了。”说完，她还懒洋洋的看着身边耷拉脑袋的人。

　　听着像句玩笑话，但说的确实在理，萍水相逢的缘分，又能记得多久。

　　袁野喝了一口酒。

　　“来吧，我们碰一个。”说着，李子傲举起酒杯，“相遇就是缘分，缘分未尽，还有机会再见，各位不要太想我。”最后一句被他说的贱兮兮。

　　“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三个举杯的影子在红油汤里晃了晃，又迅速分离。

　　饭局结束，李子傲说要自己走回去，被送到酒店门口太矫情，宋拾和袁野也没有再坚持，看着他背影远去，在拐弯的最后还冲两人掂脚摆手。

　　“我们走着回去吧，你喝酒了。”宋拾说。

　　“你的脚……”

　　“没事了，你看。”宋拾转了转脚踝，“多亏了你的按摩手法。”

　　袁野还是不放心，准备再劝她，被宋拾用手指堵住嘴巴：“就这么定了，我没那么矫情。”

　　“好，那慢慢走。”

　　石阶被夜露浸得微凉，袁野跟在宋拾身后，手里拎着她的帆布包。

　　宋拾走两步就回头等他，指着包说：“在沙溪你摆的松果，我放了一个在包里，回去收藏。”

　　袁野点头，盯着她沾了芝麻粒的嘴角。

　　宋拾像是察觉了，故意把脸凑过去一点，“看什么？我脸上有灰？”

　　他没答，从兜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

　　宋拾接过来，用指尖捏着纸巾角，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袁野，你背我的时候，碰到我屁股了。”

　　袁野脚步猛地一顿。

　　“逗你的。”宋拾笑出声，转身接着往上走，“不过说真的，你比我之前找的向导靠谱多了，不知道以后旅行还能不能遇到个像你这样的。”

　　这话刚落，袁野突然停住了。

　　宋拾又走了两步才回头，见他站在原地，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她挑眉：“怎么不走了？累了？”

　　说着就要转身回去拉他，手腕却先被人攥住了。

　　袁野的手很用力，掌心烫得宋拾一怔。她抬头看他，心如重锤。

　　那总是风平浪静的脸上，砌起层层波涛，似春潮冲破冻湖，汹涌肆虐，天地倾覆。

　　“你……”宋拾想挣开手，却被他攥得更紧，“袁野？”

　　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宋拾忽然觉得心里发慌，那些准备好的玩笑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宋拾盯着他看了两秒，手腕再次挣了挣：“袁野，你傻了？攥着我不放干嘛。”

　　袁野的手松了些。

　　宋拾抬眼望着前头亮着灯的客栈门，退了半步，胳膊肘轻轻碰他的胳膊：“我要到了啊。”她眼里又浮起那点打趣的笑，“怎么，不舍得我走？”

　　客栈门廊下悬着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投在脚下的影子晃动不安。

　　“那跟我上去坐会儿？”宋拾换了个问法。

　　她赌他不会。

　　这几天她怎么撩，他都只闷着躲，最多摆出逆来顺受的样子，从不敢越半步。

　　果然，袁野的手指极慢地、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手腕。

　　正要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宋拾。”

　　她回头，挑眉：“嗯？”

　　两人离得更近了。巷子里的风停了，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袁野的手攥成了拳，嘴唇动了好几次，有话卡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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