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侠消亡史

　　Q市，五四广场南。
　　阳光影视制作公司总部顶楼的2011会议室中，正在进行一场演员面试。
　　端坐在会议室中间单独摆放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眼前这一排老熟人。比起第一次面试时的忐忑不安，这一次我的心态早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
　　身为阳光影视的签约员工，我这第一次面试就是演员终选。而坐在我面前这位负责演员统筹的大佬，更是我的老熟人。坐在最左边的男人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一张圆脸配一副怎么看都有些凶神恶煞的五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乐圈的演员无非生旦净末丑无泪，这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再加上一个不算高的个子，一看就是演出反派和丑角的专家。
　　男人的眉头紧皱，却在与我眼神相交的瞬间，下意识地扬了扬嘴角。娱这一次S省电视台阳光影视制作公司负责演员招募的外聘老师叫李立国，也是我在B市电影学院，负责教我们表演专业课的外聘老师。
　　李老师祖籍S省，生长在海那头的某个小岛。
　　在那个地方的娱乐圈里，李立国也算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凭借着不错的口碑和过硬的演技，李立国和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大导演有过好几次合作。五六年的电影演员生涯，李老师曾经三次提名小岛金骏奖，最终不负众望获得了当地一座金骏奖最佳男配角奖杯。
　　在电影领域收获成功之后，李立国老师却并没有贪恋名利场，而是用之前演电影挣下的所有存款，和几个朋友一起做起了舞台剧表演工作。
　　在舞台剧领域取得好几个专业奖项之后，年过五十的李老师又毅然转行投身教育行业。除了在B市电影学院当外聘教授，李老师还创立了“木头人表演工作室”。在海峡两岸秉承着英雄不问出处的宗旨，栽培了一大批非科班出身的演员。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对李老师这样极富共产主义精神的人民教师，总是习惯性地高看一眼。听陈子墨说，由于“木头人表演工作室”最近几年盈利情况堪忧，李立国这才再次出山和S省电台旗下的影视公司合作，出任选角导演和核心演员。
　　李老师他……再怎么说，这位圈内资深大神之前毕竟是演电影的。这一次重出江湖和S省电视台牵手合作，我也拿不准这位大神的心里，究竟经历过怎样一番的五味杂陈。

　　一番思考很快结束，我的思绪回到当下。
　　与自己在学校时候的表演老师再度相逢，此时此刻，我心里的感觉真是又雀跃又紧张。
　　回想起自己在学校那会儿，李立国老师给我的感觉永远是专业而严肃的。李老师对表演骨子里的热爱几乎是在脸上。我还记得在表演鉴赏课上，每每说起演员们在电影电视剧中的精彩表演，李老师永远是停都停不下来的。
　　“小杨同学，我真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在这里再见面。”
　　有一说一，关于面试这回事，还是老一套。
　　即便我和李立国老师在私底下交情匪浅，秉持着上辈子不求无功但求有过的处世原则，这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我还是不得不说的。
　　“李老师，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承蒙你的照顾，这一次又有机会能和您这样的前辈，合作出演阳光影视公司重金打造的历史剧，这样的好运气真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即使在学校那会儿凭借出众的成绩被人高看一眼，我依旧拿不准自己如今在李老师心中是个什么位置。犹记得自己在学校那会儿，李立国老师在表演课上对我的要求那可是出奇严的。
　　最开始的客套部分很快结束，接下来该是一问一答的环节。
　　李老师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杨小姐，请你聊一聊《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的剧本。既然你说，你喜欢这个本子。那就请你说说在你心中，它讲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前世多年的影评经验，回答这样的问题，我简直不需要过多思考。
　　“《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的故事讲述了奸臣严嵩党羽密布、权倾朝野，清官海瑞不惧强权，敢于向腐朽封建的皇权发起挑战的故事。在这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皇帝，阉党，清流，宦官集团之间借改稻为桑事件相互之间进行的一场复杂政治斗争。”
　　说话间，我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望向了坐在李立国老师身边的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这部剧的编剧兼导演，圈内著名历史剧大神刘晓平老师。
　　“既然你对剧本这么了解。你能说一说，这个故事打动你的地方在哪里呢？”
　　李老师这第二个问题，我自然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答案了。
　　我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径直对上李老师看向我的眼睛。
　　“两位老师，《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的故事最打动我的，其实是其中对于群像人物的塑造。尤其是配角的部分，其中每一个主要人物的塑造不仅有血有肉，更重要的是符合了人性中善恶一体的二八法则。
　　除了本剧前后期的两位男主角：胡宗宪和海瑞。各党派的斗争之中几乎所有所有人都是打着天下为公的旗号，为自己所在势力的利益背书的。在如此复杂的背景之下，两位组合即使心怀正义聪明绝顶，却依旧无法阻止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一顿。
　　“在大厦将倾的大背景之下，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力挽狂澜于既倒。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感，或者叫历史的必然。”
　　我这一番不明觉厉的回答，明显很有效果。我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坐在李立国身边的男人突然抬起头，目光朝着我的方向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
　　这年头夸人也要讲究方法论。在我如今所处的世界里，拍电视剧这件事信奉的原则还是最传统的那一套编剧大如天的。每一位作者都希望在自己表述的思想被人认可，如果只是说剧情人物精彩的话，明显是无法打动这位编剧大神的心的。对付那些舞文弄墨耍笔杆子，只要能说到他们心坎上，你就赢了。
　　“不错不错，作为一个演员能想到这一点，也真是不容易了。”
　　一句话说完，李立国的话锋一转。
　　“杨小姐，你阅读剧本不仔细。在剧情前期的改稻为桑事件中，那个不畏强权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人不是胡宗宪，而是闽浙总督赵贞吉。”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
　　刚刚说的太兴奋，我居然搞错了。
　　就像这个世界没有武侠一样，前世和今生的这两个世界在细微之处还是有些许的不同。眼前的这个，并不是我上辈子看过的神剧《大明王朝1566》，是我一时大意随口给说叉劈了。
　　“好的，我没别的问题了。”
　　一语毕，李立国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刘老师，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刘晓平抬头看了一眼我，愣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
　　“杨小姐，你对剧本的理解很有意思。真不愧是李老师口中B市电影学院的表演系满分毕业生。你刚刚所说的那些，展现了一些远超你年龄的卓越见识。这一次的《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故事，我们想让你试试海瑞妻子这个角色。”
　　听人这么说，我心头悬着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地。
　　上辈子自己好歹也当了十年的社畜，刚刚刘晓平毛事说试试的意思，应该就是我在《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剧组的面试，应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站起身子朝着眼前的评委席，做了个标准无比的九十度鞠躬。
　　“谢谢两位老师的信任，我会努力的。”

　　作为S省电视台旗下影视公司的签约演员，我入选由本电视台投资的电视剧《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我没想到，我在剧中的角色居然是……海瑞的妻子？要是我上辈子的记忆没错的话，我所饰演的角色，就是那个一直低头扫地，连台词都没几句的那个女人？
　　还没等我梳理完思路，编剧刘晓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杨小姐，在这里我提一个要求。你之前既然已经看过剧本，你应该知道海瑞和他夫人都是H省人。我希望你扮演海夫人的时候，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家乡方言。”
　　男人短短的一句话，瞬间就把我的脑子给干蒙了。
　　海南话？要我掌握一口流利的H省话？等一下，我这个角色才几句词？有没有搞错，前世《大明王朝1566》里头，可没有这么奇怪的设定啊？
　　我生于B市，上辈子也是在B市长大的彻头彻尾的四九城大妞。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北方人。
　　对于南方人的那些吴侬软语的方言，我真是一句都听不懂也根本说不出。
　　我还记得大学时候，我和孙恒陈子墨三人来到S市度假。周围本地人那一口犹如外语的海普，听得我的脑子一阵嗡嗡的。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我，编剧是全剧组最重要的人物。
　　刘晓平老师的要求，我这个菜鸟演员决不能说不。
　　唯今之际，也就只有聘请一个认识的人，充当我的海普教练了。
　　H省方言，放在方言里也算得上是小语种。需要找一海普个说得好的人一对一辅导……我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的亲人朋友。在我身边熟练掌握海普这项小众技能的人，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出有谁。

　　“熟练掌握一口H省口音？老杨，你哥我虽说广交天下朋友，你这要求……我一时之间还真没什么合适人选……”
　　电话那头孙恒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陈子墨一把抢过电话。
　　“海南话？杨聪，我倒是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听陈子墨这么一说，我的心突然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子。
　　“杨大小姐，你还记得咱们在拍摄《听霜阁英雄传》的那会儿。我记得陆离他，除了日常说话带着香江口音之外，貌似还经常用H省方言给什么人打电话。”
　　“靠，怎么会是他？”
　　再一次听见那个让我纠结无比的名字，我瞪大双眼情不自禁地爆了一句粗口。
　　“我听说陆离他最近正好在Q市给新戏做准备，如果你想找他的话，我建议你赶紧去给他身边的那个林李，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个事情。”
　　好友陈子墨再一次及时的出手相助，我的心里满满都是感激。
　　“陈子墨，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改天我一定要请你吃大餐。”
　　结束了与陈子墨之间的通话，我迈步走到不远处的传呼前仰天长啸，一整个无语问苍天。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离，我和你之间的孽缘，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上一次你帮了我，这回我求你再帮一次行不行？
　　我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强压住心中没来由的悸动。
　　既然对的人已经出现，那就抓紧时间赶紧开始练习吧。
　　万幸万幸，我这个曾经的学霸，一向执行力超强。
　　前脚放下和孙恒和陈子墨的电话，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林李的电话号码。
　　“H省方言？你怎么知道的？好吧，陆老大他的确会说那个……陆老大最近工作很忙，接连有三场戏要开拍，他在进行前期训练工作。陆老师跟我说过，你在Q时的阳光影视公司工作，你明天时间方便吗？我去你那边接你，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当面说吧。”
　　听林李话里的意思，这是有戏啊。

　　第二天上午9点，我在阳光影视制作公司大门口，坐上了林李亲自开来的黑色商务车。
　　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后，林李和我来到海边不远的一座低矮建筑物前。
　　“杨小姐，陆老师就在里面，你快进去吧。”
　　我顺着林李手指的方向抬头向上望去，建筑物大门上一个黑漆漆的木牌写着“木头人表演工坊工作室”几个大字。
　　木头人表演工坊……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莫名的有点儿熟？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出其中的弯弯绕，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
　　“杨聪同学，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一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木头人表演工坊的大门口。
　　“李……李老师，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您了。”
　　李立国微笑着走上前来，看着我的方向微笑着摆了摆手，全当是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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